裴熹心里高兴,他和曹宣二人一直都是好友,可是国子监总有些人觉得他们是瑜亮之争,觉得他们面和心不和的,其实是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对他们的交情指手画脚。现在好了,晏盈就挺懂他们的嘛。他们就是很好的朋友,都有一样好听的字。
“他的字是他老师起的。我的是我祖母起的。”裴熹道。
晏盈心里又感慨,不愧是谢宁,在家中地位挺高的。一般世家大族里,如裴熹这样有出息的子孙辈,取字都由家里德高望重的男性长辈完成。而且裴熹的祖父又不是不出名,没有学问,人家还做过帝师呢。
还是谢山长驭夫有道啊。在家中颇有分量。晏盈心里暗自为她点了个赞。
她本身只是要和曹宣问问情况,看到他没事也就放心不少了,对裴熹,自然不如对曹宣那样的感情。他们又没有一起放过纸鸢的。但是裴熹自己送上门来,自觉日后任重道远的晏盈当然不肯轻易放过,这样可靠的下属,一定得抓牢。
所以,在曹宣看来晏盈是在和裴熹两厢合意,实则晏盈依然在以hr的态度和裴熹打交道。
如果用剧本来比喻,曹宣沉浸在二男争一女的爱情剧里,而晏盈始终拿了“诸位豪杰皆入我麾下”的大女主剧本。
要是能用手抓住过路英才的话,晏盈只怕恨不得化身八爪鱼,一抓一个准的。
三人只是在这里闲话了一二,却见贡院里忽然走出一个人来,手上拿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见过好多次放榜的燕京本地人立刻就高呼道:“要张榜啦,要张榜啦!”
那人听得都怕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一个人的背上,他手脚飞快地张了榜,也不含糊,生怕一拥而上的众人把他挤成肉饼子,麻利溜了。
果不其然,幸得他动作快,所有读书人这时候都冲到前头去看了。还讲什么斯文?
更有一些人,本来想做出些雅态的,也被人潮挤到了前头,想要出去,也是难出。
一张榜,那就是注定的结果了。举人们三年一届,在场的都是盼了已久的,都等着一个殿试的机会。再之后,就是青云直上,出将入相……等等的美梦了。
曹宣和裴熹二人都仍在茶楼雅间里坐着,却占了地势高的好处,一眼就看得到下面场景。
不少人开始哭天喊地,一看就是又没中的。
也有人和疯了似的,心满意足离去。
再有就是燕京老百姓,家中没有人科考,却又最爱看热闹的。其中一个王大爷,住在这长青街几十年了,每年都要凑一回热闹。他身高体壮,一会儿就冲到了最前头,从上往下开始充当播报机:“第一名,池州府曹宣。第二名,燕京裴熹。第三名,燕京南宇江。第四名……”
他一个人,嗓门大,声音足,哪怕是在后排没有挤进去的也听得一清二楚。
等榜上二百五十名都念了个完,有些一时半会没听见的,或是在后排的,又问道:“大爷,榜上可有钦州张三?”
王大爷:“有!有!第二百三十九名!哎呀恭喜恭喜!”
那是!张三于是就昂首挺胸,高低也是个同进士了!娘耶,他张三要光宗耀祖了呀!
又有人问:“王大锤可在榜上?”
王大爷一看:“不在,不在!”定睛一看那问他的人正是那讨厌的老邻居,净喜欢和他作对的,“我还当谁和我大孙子一个名字,却原来是你来哄我玩呢!我家那孙子今年还在喝奶的年纪,得等个十几年才来科考呢!”
众人于是皆笑。那老邻居也笑了。
晏盈听说了曹宣和裴熹的好成绩,也笑着恭喜二人:“恭喜恭喜,第一第二的两个少年郎,都与我是朋友。我可不敢说出去,我怕一说出去,燕京姑娘们一人丢个花果都能砸死我去!”
曹宣掀起眼帘看她,这个姑娘,着实是个能说爱笑的性子。“美姿颜,好笑语”1,概莫如是。
裴熹则还不大熟悉晏盈的性子,听她这般说话,险些喷出茶来,再一看从嘉,竟还坐得稳稳当当,面上一丝表情变化都没有,就心道佩服佩服,我还道自己出身名门,幼承庭训,却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看这晏盈,脸皮厚得山外有山,还有这曹宣,淡定得人外有人。
人家潘安第一美男子,方才走到哪都有姑娘家投花掷果的。她晏盈明明在夸赞曹裴二人,却也要带上自己,自夸一通。当真可爱。
晏盈站在窗边,看下边的人来来去去,众生百态,也忍不住叹息,不管是哪朝哪代,考试总是能决定一部分人的命运。这于普通学子们,已经是相对公平的了。因为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她回头问二人:“这第三名,叫南宇江的,你们可认识?”
若是阿芙在就好了。阿芙什么都知道一些。
她看邸报时间还不够长。
裴熹道:“此人也是国子监的,昌平伯世子。”
你说南宇江,晏盈还未必知道他是谁。你说昌平伯世子,晏盈立刻就知道了。这昌平伯世子,不就是韩氏一开始准备配给晏知的如意郎君么?
晏盈偶尔偷听到的,韩氏现在都还叹惋,女儿失去了这桩良缘。而且昌平伯夫人也因为这事与韩氏交恶了。这不由让晏盈想起了在承恩公府事发之时,昌平伯夫人也在看热闹的人群里,那意味深长看韩氏的表情。
哦哟。有意思。可惜现在晏知嫁给了太子,在东宫做一个孺人。
晏盈道:“那些报喜的人,只怕已经往你们家中去了。你们还不回家看看?”
那可不是。这种大喜事,多的是愿意跑腿的人,还能领个赏钱,讨个好运呢。
裴熹已经知晓结果,料定家里祖父祖母阿爹阿娘都是高兴的,也想着回家瞧瞧了,便道:“那我先走一步。从嘉,三日后咱们殿试见。”
裴熹私以为自己做个探花郎是稳稳的了。就是不知道在皇帝眼中,究竟是自己还是从嘉的美貌更胜一筹,该让谁当探花好呢。
目送他远去,曹宣才无奈地瞥一眼晏盈:“你今日,一上来就问我昨夜睡得可好,是何意思?”
晏盈眨巴眨巴眼睛,“关心你一二,不可以么?”
“可以。”曹宣忽的倾身向她,摘下她头发上的飘絮,放在手掌上,又轻轻吹走了。
晏盈顿时脸色爆红。刚才曹宣陡然离她这么近,她一瞬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脑子里的机灵全都和她说了再见。她依稀能闻到曹宣身上淡淡的香味。并不浓郁,还让她想要闻更多。
小脑袋里想了很多,才感觉到脑袋上有什么动了一下。才看到是一个柳絮,不知何时落到她头上了。人家曹宣只是帮她拿下来。
可你拿就拿,做什么还轻轻吹走!让她忍不住,就会脑补的呀。
晏盈怨念深重。
曹宣看着她这样,心下才稍微满足。她这姑娘,只知道撩拨他,还不许他适当反击么。
晏盈“咳咳”两声,才道:“你好好准备殿试吧,状元、榜眼、还是探花就在此一举啦。”在她看来,他和裴熹二人总是脱不开前三名的。
曹宣是冲着状元来的。他此前已经连中五元,只差最后一个了。就像是完成目标似的,十拿九稳。可晏盈这般说,曹宣又忍不住问她:“你觉得,我更适合探花,还是临舟?”
他暗戳戳地刺探在晏盈心中,到底觉得谁的美貌更胜一筹。
晏盈也认真想了一下这个问题,他没问状元,只是问探花,显然就是围绕探花貌美来问的。“这好难选啊。”
要换了她做皇帝,想必也是左右为难。裴熹和曹宣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姿容,这小探花花落谁家真不好说。
晏盈私心里觉得曹宣好看些,可她又不知道狗皇帝是怎样的审美!
曹宣:“……”
他闷闷不乐地把头扭到一边。
晏盈却推了个烤栗子给他:“香得很。”
栗子咬在嘴里,果然香甜软糯,顿时就不气了。他也要回家处理事情,省的臭弟弟太高兴,高调太过了,在街坊邻居里惹人注目。
待他走后,晏盈也准备走了,却见太上皇推门进来,一脸煞气。
晏盈还莫名其妙的:“祖父?”他怎么来了?还大喇喇的,这人多口杂的,不是说好了先不让皇帝知道他老人家回京了,到时候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么?
太上皇着人守着门口,隔壁更是提前清空,就怕被人听到看到。
他自顾自坐了下来,就坐在曹宣刚才的位置,“我不来,你和那臭小子还能聊到什么时候去!”
晏盈:“???”
他说的臭小子,是裴熹还是曹宣?
太上皇昨晚上就派人去查了,晏盈口中的那个友人,是今科举子,国子监魁首,暗卫说容貌绝佳。他没有轻举妄动。今日也是无意中出来看到孙女居然又和那个小子待在一起,他才是彻底绷不住了。
更让他生气的是,孙女居然还是个花花肠子,心思多得很!
太上皇叉着腰,开始骂晏盈:“我昨儿还当你是个好的,和你那糊涂爹不一样,你倒是好,花花心思一大堆,左右为男是吧,左拥右抱都是美男子,你可真行!”
晏盈:“?????”
太上皇亲眼所见啊,她的乖乖孙女,居然和两个少年郎在一起,一个出去了,另一个还好久才出去。天哪,现在的年轻人,也太直接了吧。
晏盈赶紧解释:“祖父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今日会试放榜,我不过是与他们二人都在这里看榜罢了。您看,这里视野最好,又能听见楼下说话。”她指了指窗户。
太上皇于是凑过去看,一看,果然如此。登时就知道自己或许是误会了,都怪他一见到出来的两个都是容貌惊人的,就大惊小怪起来。
见晏盈似乎有些生气了,太上皇赶紧也道歉:“嘿嘿,是祖父误会了,冤枉你了。”
“本来就是!”
太上皇道:“我是怕你也走了你阿爹那条老路啊,宝贝孙女,听祖父和你说,既然你是要做女帝的人,怎么可以感情用事啊!”
他的乖乖孙女,以后想要哪样的男人要不得!那两个男人,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还不知道是孙女欺负他们,还是他们欺负孙女呢。被感情拿捏住了,就很可怕呀。尤其是,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晏盈有些无语住了,“祖父,我阿爹犯蠢,我可不会!您可知道刚才那两个是谁,一个是裴家的裴熹,会试第二名!另一个也是一地解元,会试第一!”
太上皇本来不知道,现在也早知道了,只是,孙女说这些干嘛?他们再优秀,他也不会同意她现在就嫁人哇!
祖父有的时候该死的聪明,有的时候又完全想不到她要说的点!简直让她气死。晏盈道:“会试第一和第二啊,殿试上肯定也不会出篓子,这样的人,十有**未来就能出将入相的,我不趁着现在就开始拉拢他们,难道等以后么?”
太上皇:!!!
他老脸一红,摸了摸晏盈的脑袋:“怪我怪我。祖父太狭隘了。我孙女有大志向,祖父口中说的信你,给你机会,实则还拿着看寻常人家小闺女的眼神来看你。你有美貌,有才智,祖父心里高兴,却又忍不住想这些会不会阻碍你前行。”
太上皇欣慰地笑了:“现在我知道了,你不会的。”
他还当晏盈有着儿女的小心思,实则人家在遴选人才呢。至于是为朝廷遴选还是为她自己,太上皇觉得这都不是问题。难道为晏盈效忠的人,就不是为朝廷效力了吗?晏盈要是能拉拢过来,也是她的本事。
晏盈这样的人,心里自有一把尺度,就算她面上仍还是个少女模样,她有美貌,和旁人家娇娇女没有差别,她也始终一往无前。她并不需要强行将美貌从自己身上剥落,不需要做成男人般强悍的外皮。因为她的内心足够坚定。
晏盈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她心里也感慨,祖父还真能屈能伸的,之前那么窝火,可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之后,居然也低下头来,对着自己这个孙女认错。
太上皇道:“三日后就是殿试了。殿试结束后,祖父为你正位。”
晏盈:“多谢祖父厚爱。”
三日后,殿试如期举行。皇帝此次出题,与北疆屯军有关。
半日之后,所有人交了卷。皇帝、晏首辅和另外几位主考官一同阅卷,最后由皇帝做主。
殿试的结果比会试出的要快得多。皇帝心里一看,这头名,他也是见过的。就是那国子监魁首嘛。再看榜眼,哦,不认识。再看探花,又是见过的,裴家儿郎。
皇帝心道,好哇好哇,看来尚同大师说的果然分毫不差,这二人可是子房之谋、孔明之能啊,嘿嘿,他们和太子正好同龄,日后为太子效力,也是君臣相得的佳话呀。
晏首辅也是这般想的,少年英才,正适合诸葛恕呢。如今他的东宫智囊团,所剩的人不多了,康纷回家伺候祖父且不说,就连永平侯世子,也撂挑子不干了。还是得给这些年轻人多点机会,到时候补充东宫血液才是。
皇帝遂爽快地点了这二人的名次,就做状元和探花。
嘿嘿,等到过几日授官时,再将二人想办法弄到东宫去。此时的皇帝尚不知道自己好日子且要到头了。
长央宫。
陆皇后对春英道:“传信靖远伯府,务必将话带到承恩公府,给太上皇,就说,陆晚亭甘为先锋。”
陆皇后从晏盈那里知道了她与祖父已经见过,而且通过了祖父的考验,也知道了太上皇会在明日的早朝上发难。但她这个做阿娘的,不能事事都由公公来帮忙。
她的女儿,她也会护着。
春英有些不忍:“娘娘……咱们就是按照太上皇的意思来做,由他来做,也省的伤了您的名声,伤了您与陛下的情分。”
“我与他有什么情分可言。他这么对我的女儿,我恨不得拆骨吃肉,”陆皇后眼里闪过阴霾,“只是暂且奈何他不得。此番最多收拾了太子,还不定如何呢。”
她要赌一把。
前期她被压得越厉害,日后她们母女就越会获得朝臣的同情,而那些作恶的人就越会受到鄙夷。
春英不再劝了,出去办事了。
第二日大朝会。
左都御史满晖出列:“臣都察院满晖有事启奏。”
众人顿时都有了哆嗦。谁不知道,这满晖满大人,素来刚正不阿,平时不参人,一参人,就必要参个倒的。偏偏这还是他都察院的职责,无可指摘。今日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倒霉了。
不知怎的,诸葛恕心中有了些许不安。虽说这满晖与王仁同在都察院,满晖一贯不与同僚来往,他又是都察院长官,应该不至于被王仁收买。可是他就是不安起来了。
皇帝也不解:“满御史要参谁?”
满晖一脸正气,拱了拱手道:“臣参当朝太子殿下,得非正位,并非陛下真龙血脉。”
似乎是嫌一个爆竹炸的还不够响,满晖紧接着又扔下了第二个爆竹:“臣还要参皇后娘娘与首辅大人,为利勾结,偷凤转龙。太子殿下实为晏首辅与其夫人亲生儿子,而晏家大小姐才是陛下与皇后的亲生女儿。”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