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盈一想到阿娘,就替她心酸不已。
说起来,她命苦,一出生就被调换了身份,可她还年轻,她还有疼爱她的祖父和母亲,日后也会有光明的未来。可阿娘呢,两年之内,没了这么多知己亲人,谁又受得住呢。
尤其是靖远侯死的时候,那可是她怀孕期间啊。她的亲爹在前线卖命,奋战杀敌,她的枕边人却在算计他,让他死于非命。只是为了一己之私,就可以背叛大安,就可以通敌。
何其可笑。
诸葛盈从来没有恨过陆皇后,觉得她作为母亲为何如此不合格,女儿被人换成了别人,都一无所觉。
可她要如何察觉呢?她如何想得到呢。说不定,就在她怀孕期间,她自身难保,危机四伏。后位都岌岌可危。将她赐婚给诸葛晟的太上皇又卧病在床,没法为她主持公道。
她已经尽量保全自己和腹中胎儿,平安地生下了她。
只是后面,实难料到。
诸葛盈让情绪下去,才对曹宣道:“你手中拿到的你父亲临摹的迟迟未至的粮草账册,可以作为证据。但证据不太够。建元二十二年那场战争先且不论,只说天历一年的那一场。我想,靖远伯大抵不是一点也不知情,我可以问问他。你等我消息,晚些时候再入宫。”
事情有了着落,三万将士必然不会白死,曹宣也忍不住眸中带笑。某种程度上,他也算是吃软饭了吧。不过,公主可未必让他吃软饭。咳咳,正事面前,不谈这些。
“是。”
很显然此事与晏君乐有关,与皇帝也脱不开关系。诸葛盈不大确定曹宣猜到没有。“此事大抵与宣明太子之死有关。”剩下的交由他猜测。
朝中都知道宣明太子之死与晏君乐有关,而晏君乐当然是为的当时二皇子,如今陛下。陛下如今病了,说是惊怒交加,也很容易解释为,乍一听居然是属下算计了兄长才让自己有了今日,愧怍难当。
可曹宣并不觉得陛下有这份良心。他轻声问道:“晏君乐背后是陛下吧。”
诸葛盈环顾左右,好在只有一个阿竹,自己人。
她微微抬了眼,唇角带笑:“陛下可是明君。”
反话正说。
曹宣腹诽,但明面上还道:“明君如何容得了逆臣?”
逆臣。诸葛盈的笑意更浓烈了些,似乎要考校这新科状元:“何为逆臣?”
“逆天下大势,逆人心民意,坐落高位者为逆臣。”
曹宣斩钉截铁,声音如清泉般,不带愤懑,只有正气。即便多年以后,诸葛盈依然记得他们今日的这段对话。
她与曹宣有着共同的敌人,也有着差不多的目标。于是她施施然一笑:“如此,你我必有一段能结伴而行的路可走。”
不必明说,不必将诸葛晟的恶行一一揭开,曹宣已经揣摩透了。
他于是俯首行一大礼:“微臣乐意之至。”
曹宣走后,诸葛盈赶紧让人宣靖远伯入宫。
靖远伯最近也很是给诸葛盈争气,他可不是那种飘了的外戚。有些外戚啊,但凡有个鸡犬升天的苗头,就开始不长记性,浮浮躁躁的,净给得道之人添乱。
可靖远伯不是。现下眼看着定蓟公主要以女子之身起来了,前途一片大好,即便是皇后娘娘合理出宫,靖远伯也不再是国舅了,可不少人还是愿意跑来巴结他。
就算他不是皇后的哥哥,那也极有可能是未来储君的亲舅舅啊。俗话说,娘亲舅大。要是讨好了靖远伯,不就将自己与定蓟公主的这条路打通了么?
这可比之前接触定蓟公主要高明得多。
可靖远伯通通不上当,见都不见,多年的孤臣就是孤臣。他也不傻,看得出那些人的狼子野心。他可不上当,为个外人给外甥女添堵,那不是有毛病么。
他可宝贝他这外甥女呢。
如今外甥女当政,他这个做舅舅的,正应该好好给她卖力气才是——一想到卖力气,靖远伯就一肚子生气。他之前以为那晏恕是他亲外甥,白白地给他出了不少力,真是浪费!
就为个西贝货!
定蓟公主一宣召他,立刻就入了宫。
诸葛盈对上自己的亲舅舅,先不忙问当年事,而是先问起陆晚亭:“阿娘如今如何了?”
靖远伯便道:“你阿娘,最近还挺开怀的。离了宫中这地儿,她是哪哪都舒坦。只是惦记你。”
陆晚亭可不同于靖远伯。靖远伯作为朝臣,每日上朝就能见到外甥女一面,可陆晚亭出了宫,不再是娘娘的身份,轻易进不得宫,自然是见不到诸葛盈的。二人若想母女相见,只能是诸葛盈抽空出宫去见她。
靖远伯说的也没错,陆晚亭和诸葛盈不同,一个是天家媳妇,一个是天家女,自然待遇不同,心境也不同。陆晚亭本就不是诸葛家的人,也不喜欢诸葛晟,嫁给他完全是遵循圣旨。可诸葛盈作为皇家公主,得到的好处多多,日后也有登顶的资格。
诸葛盈听了就说:“过两日得闲了,我再出宫去看望阿娘。”
靖远伯是个疼妹子的,陆晚亭出嫁多年,她的闺房也一直留着。对陆晚亭来说,这可不是回娘家,而是回自己家。皇宫算不得她的家。
诸葛盈很放心阿娘住在陆家。问完这件事,她才切入正题:“舅舅,天历一年,外祖父死于北疆。是否有什么诡谲之处?”
靖远伯顿时一惊,看向她,她怎么什么都敢说。等等,现在已经不怕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靖远伯摸了摸脑袋,有些犹豫,见外甥女这又像知道了什么的样子,索性也不瞒着了:“当年你外祖父死守兴宁关,可粮草未至,布防图也泄露了,这我还是后来才知道的,当年他的亲兵里有一个逃了出来。我怀疑,这事与陛下有关。”
诸葛盈:“哦?”
靖远伯拿不准诸葛盈知不知道妹子和裴初骤的事,犹犹豫豫的。
诸葛盈却不让他犹豫,干脆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我怀疑,一切都有因果。建元二十二年九月,宣明太子被晏君乐和我父皇合谋害死,可身为太子好友的裴初骤并不甘心,私下查探,大抵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就在北疆战场上被人算计死了。裴初骤死后,外祖父也不甘心,那本该是他的东床快婿,却死于英年,他也往下查。可有人不想让他查下去,所以外祖父也死了,还差点背上骂名而死。若非舅舅你重新杀了出来,陆家也要倒霉。”
谁说不是呢。即便舅舅夺回兴宁关,靖远侯府也被降爵成了伯府,还差点背了通敌叛国的黑锅。
靖远伯心头一寒,几乎被诸葛盈的这个猜测吓了一大跳。更让他惊讶的是,诸葛盈居然知道裴初骤这个人,那她……她……
诸葛盈弯了弯嘴角:“舅舅不必如此,阿娘并未隐瞒我。我知道裴初骤。嫁给我父皇,是委屈阿娘了。”
靖远伯这才放下心来,原来妹妹和外甥女说过。那他也不必左右为难了。既然是这样,那她的猜测自然极有道理。而且是很大可能。
本就是宣明太子的因,种下了后面的果。每一个苦苦追寻真相之人,都遭了身死的下场。
恶人没有恶报,好人却不长命。这是个什么世道。
似乎一切事情,都是从宣明太子之死开始的。之后不好的事情持续发生,命运的齿轮转了起来。可诸葛盈从来不信命,她只信天理昭昭。
靖远伯沉吟一二:“你外祖父之死,一直是我心中一根刺。我记了十来年,从未敢忘却。裴初骤之死,也的确是他心头一恨。我不知你是否知情,可那时候,你阿娘与那裴初骤二人可谓情投意合,裴初骤与我们陆家关系十分不错。因此,宣明太子死后,裴初骤本是与你阿娘在搜寻证据,找所谓的真凶。”
“他们并不信一个乌仪皇子贼胆包天。可很快边关告急,裴初骤只好先随着你外祖去北疆。他是有心护着你外祖的,所以危难之际也以身相代,你外祖便对他的死耿耿于怀。裴初骤的那场战争,其实也有可疑之处。仿佛北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居然知道两位大将所在之处。须知他二人当时可是秘密烧营,乃绝密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