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初骤就这么死了,你外祖当然不死心。而且他事后反复回想,那些人似乎并非冲着他去的,而是冲着裴初骤去的。”靖远伯果然比陆晚亭了解的要多一些,大概也因为怕陆晚亭接受不了裴初骤的死亡,不怎么对她提起细节。“你外祖死死追查,或许正是这,引起了有心人的怀疑。”
诸葛盈轻声道:“建元二十二年十一月,与天历一年五月,北翟方领兵之人皆是代王。”
“这就解释得通了。”靖远伯叹了口气,“通敌叛国,企图偷龙换柱,国之蠹虫!”
若是往日,以靖远伯的脾气,他得知此事与晏君乐、皇帝都有关系的话,肯定会立刻提刀宰了他们,至少也叫他们狠狠吃个教训。他阿爹,他钦定的“妹夫”,全都死于阴谋。可如今形势不同,外甥女能将这件事提到他面前来说,显然事有异常。他不能冲动。
诸葛盈便将曹宣的身份说与他听:“舅舅,昔年外祖父身边,可有一位叫曹略的副将?”
靖远伯与靖远侯父子二人并非守着一城,可岂能不知父亲身边最亲信的副将名姓,立刻点头:“是有一人。”
“这便对上了。”诸葛盈点点头,“户部员外郎,今科状元曹宣,正是曹略之子。隐姓埋名,搜集证据。今日来见我,方告知此事。他手中有他阿爹誊抄的粮草账本。”
“曹略的孩子还活着?”靖远伯吃惊起来,当年北疆出事,他好不容易杀回来,回到燕京的时候,也派人去找过曹副将的遗孤。毕竟是跟随他阿爹的亲信,与他爹一起死在了战场上,靖远军将领有责任抚恤家眷。可再没找到。
诸葛盈听他这般说了,才苦笑不已:“舅舅,若非他们走了,这口黑锅就扣在头上了。别说他们了,即便靖远侯府身为皇后母家,不也险些背黑锅?若非您一路杀回来,靖远侯府也要洗不清了。”
闻言,靖远伯默默然。他们陆家一向为诸葛盈效忠,死不足惜,自大安开国以来,不知道牺牲了多少子弟在战场上,只为了守住大安疆土。连同他的妹妹陆晚亭,在太上皇一道圣旨下来时,也只能入宫。
武将家的人不是蠢,不是傻,只是直,有时候不愿意用那么阴暗的心思去想坐在皇椅上的人罢了。好比他阿爹,靖远侯委实是个没有太多心计的人,只愿守住列土。在心计上,他还比不上他的副将曹略。人家曹略好歹知道留点底,交给儿子保着。
粮草不来、布防图泄露,说和南面的朝廷没关系,真是母猪都会爬树。可靖远侯当时已经顾不得和朝廷对质了,北翟大军压境,百姓急于迁走以免遭祸。太多事需要他操心了。
所以是顾不得,而非不计较。
靖远伯顿了顿,“自从阿爹死后,我也不甘心。这些年除去带兵行军,但凡有空就要回想当年之事。三万将士绝不可能都死了,至少有人可以重现。这些年,我找到了五个四散的老兵。他们可以作为人证,证明当年粮草不足一事。”
“可这还不够。”诸葛盈沉了沉语气。六部还有诸多事未决,她马上要召见下一个人进来,此时头脑发昏,被所谓真相冲撞得眼冒金星,一想到阿娘更觉心痛难抑。
“舅舅,老兵们您安置好。其他的我来想办法。”诸葛盈沉稳道,“晏君乐身上已有诸多罪名,未免人非议朝廷将所有脏事都推到他身上,我们需要实打实的证据。我会好好安排,您先别急,裴初骤一事暂时不要与阿娘说。”
靖远伯深知她说的有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让内敌外敌抓住把柄,让他们说诸葛盈铲除异己。他应了是,便下去了。
诸葛盈又处理了一下午政事,按照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擅长,各自派了一项任务去办,才转道青雀台,去见太上皇。
今日之事,须得与他说一声。
太上皇本是坐在摇椅上,享受与孙女的天伦之乐,闻言却惊得站了起身,面色大骇:“你是说,裴初骤和靖远侯,也是那混账和晏君乐害死的?”
诸葛盈点头:“十有八、九。祖父那年生病,不知内情。裴初骤与我阿娘,并不信朝廷调查的结果,不信大伯死于乌仪之手,仍要追查。大抵发现了什么,惹了做贼心虚之人的耳目。”
之后的事太上皇自己也可以脑补出来了。作恶之人心里惴惴,先下手为强,先是裴初骤,可杀了一个裴初骤,又引来了靖远侯。靖远侯将裴初骤视为东床快婿,却死于战场。所以下一个就是靖远侯。
可笑两次通敌,都是对接北翟的代王。
太上皇简直恨透了诸葛晟和晏君乐。这两个人,让曾经的一对英杰死于非命。在他们最意气风发的年纪。
诸葛盈将目前已经有的证据说了,却自己就摇摇头:“此事暂时不好揭开。好在有火器一事,可暂时拖延晏君乐处死时间。”她讥诮道,“若不将他身上罪名全部找齐,真是不甘心。”
晏君乐死则死矣,也合该遗臭万年。
太上皇先头愤怒,现在已经缓过来了,他摸了摸诸葛盈的脑袋:“我对不起你外祖父。”
靖远侯一生戎马,居然死在了这种蝇营狗苟之上。叫人叹惋。
诸葛盈沉默不语。
他其实也对不起她阿娘。不过,阿娘已然出宫,旧事还是不提了。
和北翟的这件事呢,若是太上皇来处理,他保管处理得好好的,可他有心历练一二诸葛盈,也叫她多添点功绩。毕竟过继之事还没开始呢。——若真开始了,那就是个转轮,快得很,以宣明太子女儿上位,名正言顺得多。
诸葛盈明白了他的考验,从容地一点头。“孙女去想办法。只是,我想见一见晏君乐,祖父要与我同去么?”
晏君乐,这个撺掇得诸葛晟杀害长兄之人,这个企图夺走诸葛家江山的人,太上皇既厌恶又憎恨。他这些日子已经查出了当年晏君乐是如何做到的,如何施恩、收买的宫人,如何算计时间给诸葛商送上毒酒。
可叹,知情人皆已身死,那宫人也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你去吧。我在一旁听听。”
诸葛盈弯了弯嘴角,没说什么。祖孙两个一道往宫中暗牢去。
晏君乐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狱卒都是龙泉卫,可见防御森严。
诸葛盈让人将晏君乐提出来,送入审讯房,太上皇在审讯房旁边的一间小室听着。诸葛盈则坦然入了审讯房。
晏君乐双手双脚都被绑得死死的,身上不少鞭痕,旁边还有两个龙泉卫站着。诸葛盈的安全完全不会有问题,她如今是深刻吸取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教训。上次没有防备皇帝,被他关入暗牢,简直是奇耻大辱。
晏君乐无悲无喜,面容平静,不愧是能干出这么多大事的狠角色,死到临头还一派镇定。
诸葛盈吹了个口哨,才笑嘻嘻地凑上前来:“这才没多久,你就二进牢房了。厉害还得是你厉害。”
“公主何必奚落我。”晏君乐平静道,“你如今大概是掌政了吧,如何做此小儿之态。”
诸葛盈接了龙泉卫手里的鞭子,上前抽了一记,“诶嘿,我乐意!”
“痛打落水狗,也不妨碍我如今暂代朝政啊。也不妨碍你晏大人一家共赴黄泉啊。”诸葛盈眉眼皆笑,“晏大人找外室,标准都高的很,非得有利可图。真不知道是否卖身给了外室。”
晏君乐的眼神陡然一变。她既这么说,难道是查出了池州府顾言那边……
“偷运火器,你可真厉害。”果然,下一刻,诸葛盈就给他揭晓了答案,“多亏了你的好外室亲自检举,她还当如此可以保全自己和儿子,却不知你所犯之罪,满门倾覆,断然留不下他们母子。”
晏君乐死咬牙关,痛苦、愤怒之色一闪而过。
是了,他做了这么多,也该想到会有今日。风水轮流转,时命到了诸葛盈这边,他是无力回天了。
只是,他到底要奚落诸葛盈两句:“你以为你那父皇有多高尚?”
诸葛盈嘿嘿笑:“差点忘了你俩是情敌。你知道为何过年之后皇帝便给你穿小鞋了吗?谁让你除夕之夜跑去了兴南坊啊,夫妻见面分外情热,便将发妻带走。精彩,精彩!这究竟是君夺臣妻,还是臣夺君妻耶?”
诸葛盈的笑意,映入了晏君乐的眼中。他勃然变色,若非不能,早用手指着诸葛盈,“是你!那封信是你写的!”
是她引他过去!是她在陛下面前挑拨关系,可偏偏真让他离间成功了。谁让皇帝是真的在乎韩氏呢。这计谋若是落在了他头上,他是断然不会中计的。
他终于想明白了。可惜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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