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宅邸的两条街以外,还有一座宅子,亦是灯火通明。
只不过,这座宅邸之外,只停着一顶轿子,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正是内阁大学士张益。
宅邸的主人乃是大理寺少卿杨旦,早已亲自出门相迎。
张益抱拳:“事务繁重,刚刚脱身,还望贤弟莫怪!”
杨旦引着张益往内宅走,说道:“听闻张兄回京,愚弟专程去文渊阁拜见,却见张兄忙的不可开交,是漠北出了什么事吗?”
张益脸上尽是疲惫,说道:“鞑靼部两千骑兵突然窜入我大明境内,皇上身边没有带护卫,情况危急,需紧急调兵前往漠北迎敌。”
两人来到内宅,立刻有丫鬟奉茶过来。
杨旦摆了摆手,丫鬟会意,转身出去,顺手带上房门。
“如此说来,朝廷又要打仗了?”
张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说道:“算是吧!”
杨旦不解,问道:“这……算是?”
张益澹澹一笑,道:“区区两千人而已,根本不在话下。”
“朝廷准备调哪支部队去漠北?”
说话间,杨旦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但是转瞬即逝。
张益并没有察觉到异样,如实说道:“五军营!”
按理说,调兵打仗属于朝廷机密,只有内阁、兵部、户部几个相关衙门,而且只有少数的高层才有资格知道内情,一个大理寺少卿,竟然关心起战事,有些不正常。
张益却压根没有隐瞒,因为杨旦虽是大理寺少卿,两人却还有另一层关系。
杨旦的父亲,乃是前任内阁首辅杨溥。
提起大明朝的内阁制度,大部分人首先想到的都是三杨,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杨士奇、杨荣、杨溥。
太宗皇帝朱棣靖难之后,将建文帝的改革措施全部废除,恢复洪武朝祖制。
很快,他就发现情况不对。
因为老朱废除了中书省,由皇帝直接统管六部,这也就导致了皇帝的日常工作量严重超标,就算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其余时间全部用来批复奏折,也批不完。
可是,他是靖难起家,打着清君侧的口号,现在接管了江山,对于祖制,必然是一个字都不敢动。
干又干不动,改又不敢改,思来想去,终于找到了一个折衷的法子,内阁!
洪武朝晚期,朱元章曾组建了内阁,其本意就是个秘书团体,只能提意见,没有决策权。
这个时候的内阁成员,既没有品轶,也没有权力,完全就是几个听话宝宝。
朱棣干脆来了个偷梁换柱,将夏原吉、解缙等人召进内阁,同时赋予内阁更高的权力,除了建议,还可以批示奏疏。
大致过程如下:
百官送进朝廷的奏疏先到内阁,内阁几个人看第一遍,看完后还要写个批复,然后呈交给皇帝。
这时候,皇帝只需要打个对勾,或者打个叉叉,就over了!
打对勾的直接执行,打叉叉的发回去重议。
这下子,算是把自己从浩瀚的奏疏中解脱出来,可以腾出手带兵去打仗了。
不过,为了防止内阁做大做强,朱棣还是留了个心眼的。
他将内阁分离在六部之外,而且所有阁臣的品轶都很低,这样做既能遏制百官,又防止他一家做大做强,始终处于一个平衡在皇帝和百官之间的状态。
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永乐末期,等到了仁宣两朝,情况突然出现变化。
仁宗皇帝朱高炽的性格和他爹完全不同,他没有开疆拓土的野心,而且自幼也没打过仗,除了当年北平城那一仗,再没有上过战场。
既然不打仗,那就大力发展经济,恢复民生,如此便更加依赖文官。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朝廷之中,重文轻武的势头出现了。
到了宣德朝,朱瞻基坐不住,又想打仗了,可是,这时候文官集团已经在三杨的带领下,愈发做大做强,甚至开始向各军队派驻监军,参务军事。
文官带兵的结果就是军营战斗力开始锐减,然后……交趾丢了,奴儿干都司丢了。
对于这个结果,朱瞻基当然不甘心,于是成立内书堂,打算用太监遏制内阁,没想到,给他的好儿子朱祁镇培养出来一个只手遮天的王振。
《明史》中把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人列为一传,在结尾处说:
是以明称贤相,必首三杨。均能原本儒术,通达事几,协力相资,靖共匪懈。史称房、杜……又称姚、璟善守文,以持天下之正。三杨其庶几乎。
简单来说,三杨就是当朝贤相。
既然比作贤相,也就说明,内阁是在三杨时期发展壮大起来。
杨荣和杨士奇分别于正统五年和正统七年病逝,在朱祁镇亲征之前,辉煌一时的三杨只剩下杨溥。
彼时王振专权,将朝堂上弄的乌烟瘴气,杨溥虽然接任内阁首辅,根本斗不过王振。
在此后的几年中,他默默隐忍,相继培养了曹鼐、苗衷、陈循、张益等人,用以制衡王振。
张益便是杨溥一手提拔起来,因此,他和杨旦之间经常以兄弟相称。
即便是朝廷大事,他也不会刻意隐瞒。
一来,杨旦的身份是大理寺少卿,本就有权过问。
再者,作为恩师杨溥的亲儿子,人品自然信得过。
今日刚刚回京,便收到杨旦的邀请,他也没多想,推掉了其他的应酬,忙完正事后,匆匆赶过来。
杨旦面色澹然,继续问道:“既然情况紧急,为何不出动三千营?”
三千营是骑兵,作战的时候机动性较强。
张益回道:“三千营出去拉练,至今未归,神机营辎重太多,还是五军团比较合适。”
杨旦点了点头,突然转了话题:“对了,张兄,有个朋友从老家过来,给您带了些小礼物。”
张益不解,问道:“什么?”
杨旦起身拿出一个小木头匣子,放在桌上。
张益见他不说话,搞的神神秘秘的,便问道:“究竟何物?”
杨旦微笑道:“张兄一看便知。”
张益并没有过多思考,伸手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沓地契。
“这是?”
杨旦仍然没说话,端起茶杯来,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叶沫子,慢条斯理地喝起来。
张益愈发疑惑,拿起地契看了一眼,突然神色大变。
“杨贤弟,这些地契……怎么在你手上?”
杨旦这才放下茶杯,悠悠道:“不是愚弟,而是另一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