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此人张兄也认识,乃是建安卫指挥使,杨泰。”
“杨泰?”
张益神色一凛,这个杨泰并非杨旦的亲戚,而是三杨之中,另一位阁臣杨荣之孙。
“他拿这些地契是何意?”
杨旦澹澹道:“这些都是张兄祖传的田产,低价卖给那些贱商,岂不可惜?”
三年前的新政,朝廷改了税法,实行摊丁入亩制度。
在此之前,叫做人口税,或者人头税。
家里有几口人,就要交多少税。
这个制度自汉朝开始,迄今一千多年,将近两千年,都是如此。
可是,底层百姓太穷了,根本交不起,只好举家逃跑或者是瞒报,最残酷的时候,甚至会溺婴。
朱元章开国之初,设立户籍制度,就是防止百姓逃跑。
朱祁镇南征北战,平定外乱之后,终于对士绅阶层下手,开海,新政,一气呵成,让人防不胜防。
从此以后,交税不看人口多少,而是看你家里有多少地,多少产业。
免除了人口税以后,百姓们可以安心生产,不再逃亡,户籍制的限制也就没有必要了。
如此一来,以前把土地看的比命还重的那些大地主,开始动摇了。
因为土地税是分档次的,田亩越多,交的税也就越多,而且是呈倍数上涨,最高可达五成。
算一算账,家里这些土地,种粮还不够交税的,还种个球?
从那时候开始,土地兼并的局面一举被打破,以前的地主士绅阶层不断抛售土地,将卖地得来的银子投入到其他行业,比如说贸易,作坊等等。
总之,什么赚钱干什么。
张益老家就有良田十五万亩,乃是货真价实的大地主。
这倒不是说他是贪官,贪得无厌的那种。
在大明朝,只要是做官的,要么自己手里有大量土地,要么自己的亲族有大量土地,总之,没有一个是穷人。
就算是正当手段买来的,也不可能少。
更别提很多土地交易不正当,甚至存在巧取豪夺。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挂靠。
如士绅阶层,都是有功名在身,可以免一部分土地税。
张益便可以免税五百石,也就是说,如果他需要交两千石粮税,免去五百石,只需要交一千五百石。
这还不包括有些人通过一些手段,刻意隐瞒田亩数量,最后只交很少量的税,甚至装都懒得装了,直接不交。
百姓却不行,该交多少就交多少,没有任何优惠政策。
于是出现了一种情况,就是百姓把家里的土地拿出来,送给地主。
然后自己以佃户的身份,继续种地。
种出来的粮食给地主交一部分,剩下的自己留下。
那是因为地主有权利,也有能力将自己的田亩数量隐瞒下来。
这种田就成为隐田,官府的鱼鳞册上没有记录。
可是,新政之后,朝廷大范围清丈田亩,隐田藏不住了。
所有人都看明白,土地已经不赚钱了,那就卖,不犹豫!
在这样的浪潮下,张益也不例外,将家里的土地大量抛售出去,反正他不缺钱,更不缺粮。
却没想到,今日竟然有人将这些土地给买了回来,这事就很蹊跷。
因为他家里这块地是靠近南京城的,买走自己土地的,大部分是用来开办作坊,从事工业生产,必然会建造很多基础设施,这才过了短短两年,怎么会卖掉呢?
更离奇的是,重新买下这些土地的,竟然是杨荣的孙子。
现如今的内阁成员,除了新晋的于谦和彭清,完全都是当初的三杨培养起来的。
虽然苗衷和陈循已经致士,但是他们名下的门生故吏仍在朝廷任职。
毫不夸张地说,三杨是今天所有文臣的祖师爷。
这也是为何杨旦区区大理寺少卿的身份,在朝中威望颇高。
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杨荣之孙,事情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贤弟,你就别卖关子了,这些地契究竟是何意?”
杨旦便不再隐瞒,说道:“杨泰将地契送回来,就是想告诉张兄,这些土地都是张兄祖上的田产,怎可轻易卖掉?”
张益皱起眉头,说道:“贤弟,你可知这些土地拿在手中,要交多少税?”
杨旦脸上还是云澹风轻的笑意,说道:“按照新政,超过万亩的,便是最高档,五成。”
张益一时语塞,你知道还给我弄回来?
我卖地是因为缺钱吗?
我堂堂内阁次辅,差这点钱吗?
“张兄莫急,其实,愚弟今晚邀兄前来,就是想聊一聊关于土地的问题。”
张益终于听出一些端倪,双眼微微一眯,说道:“贤弟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以你我的关系,没必要绕来绕去,否则,今晚我也不回来。”
“张兄爽快,那愚弟也不绕弯子了!”
杨旦神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说道:“当今皇上借着新政的由头大肆揽财,与民争利,将朝堂上弄的乌烟瘴气,官吏们更是肆意妄为,贪污行贿,盘剥百姓,张兄可知,天下百姓已经怨声载道!”
张益的脸一下子黑了起来,道:“贤弟,慎言!”
“张兄乃内阁辅臣,难道对于这些情况毫不知情吗?”
张益腾地站起来,怒道:“杨旦,我念在恩师的情分上,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今晚你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我就当没听到,日后若再提起,休怪为兄翻脸不认人!”
诽谤新政,抹黑皇帝,这番话已经相当于公开谋反了!
杨旦却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紧接着,他变了脸色,冷冷道:“张益,你要想清楚,你这个内阁辅臣的位子是谁提上来的!”
张益怒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杨旦说道:“所谓的新政,全都是朝廷揽财的借口,天下百姓早已苦不堪言,到了此时,你还要装作瞎子聋子吗?”
张益终于明白了,原来不是相当于谋反,这货就是在谋反!
“你要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