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朝
汴州情况危急,耽误不得。
这早朝一直开到午时都散不了,今天是必须要商量个对策出来。
前方战事吃紧,汴州是一刻也不能拖的,必须得有个能坐镇的人去前方统筹。
但这不是嘴皮子一动,派个人去就能行的。
汴州叫镇南王驻扎了几十年,底下盘根错节的,水比京城都深,去了不说打乞明,自个的脑袋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这说来说去,还是镇南王自个最合适。
其他人不说能力问题,贸然前去难以服众,倒会起反效果。
但是镇南王叛国的罪证还在大理寺呢。
这事也是怪了,昨个夜里一提出来,当时谁都不敢相信。
这可是镇南王,当初同元帝掰腕子的人物,带着大元十万将士在边疆守了几十年的大将。
镇南王往前推几十年,都是百姓眼里的大功臣,保家卫国的常胜将军,谁提起他不竖个大拇指。
为了大元几次历经生死,带着将士征战四方,平定国土。
但是偏偏铁证如山。
信件攒了厚厚的一沓,估计老早就开始传,那时大元建国都没几年呢。
这桩桩件件压在一起,若是真的定了罪,镇南王难逃一死。
还有些人想得深,乞明一个小国,能在汴州纠缠这么多年,来来去去的就是打不走,难保不是镇南王的诡计。
这其中还牵连了安王同几个早早就过世的将领,其中冯家的罪证也不少,当年的少年奇才冯秉奇,如今看来不过是个联合乞明的小丑罢了。
冯老爷子生前清廉正直,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自个的儿子是这么个种。
真是扯出一个萝卜,带起一烂摊子的泥巴。
但是事情查到镇南王就止住了。
明眼的都知道不能再往下查了,再查,就要查到天上去了,大元的面子底子都要丢光。
现在就是在吵,到底要不要给镇南王定罪。
这要真定了,汴州又该怎么办?
要是不定,国法又有何威严?
不管旁人说些什么,京兆尹坚持要将镇南王定罪处死,“国有国法,上至天潢贵胄,下至百姓庶民,合该无一例外,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镇南王本就非诏入京,如今还犯下滔天大罪,仅仅勾结乞明就罪无可赦!”
“他又乞明给了乞明多少好处,在边关如何堵住将领的嘴,但凡有一项深究下来,镇南王都该废除封号,贬为庶人,午后处死!”
“若是不严加处置以儆效尤,日后又该如何服众?”
“且镇南王居心叵测,送他去汴州上任,无异于放虎归山,谁能保证他此番悔过自新,绝不再同乞明人勾结?”
一个老臣面色一黑,他向来是站镇南王这边的,这会也听不得这样的话,“这些证物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大人未免太过心急了,镇南王这些年来鞠躬尽瘁,为了大元守了几十年的汴州,如今几封信,几个不知清白的小儿言语,这就能定他的罪?”
“这样未免寒了战士们的心!”
老臣面色正直,把笏板往头上举了举,“如今汴州吃紧,当务之急还是环镇南王一个清白,切莫凉了功臣的心!”
还功臣呢,这些功也不知是不是他自个导出来的。
京兆尹冷笑一声,拿眼角瞥他,“不知真假?
大人您但凡指出一个假证,下官立刻丢帽还乡,绝不多言!”
这群人一直避重就轻,口口声声都是汴州离不得镇南王,可若不是镇南王同乞明人勾结,又哪里会有如今的困境。
关键就是汴州脱离朝廷控制太久了,那里都是镇南王的人,去了就不知道是先面对乞明人的刀子,还是自己人的刀子,这才投鼠忌器,不好动他。
这个站镇南王的老臣姓孙,旁人称一句孙御史。
孙御史冷哼一声,“若真是处置了镇南王,这一纸罪状递到汴州去,镇南王那十万大军,谁信?
这朝中又还有谁愿意去汴州?”
汴州形势复杂,难以镇压,多半会以为镇南王是叫人诬陷扣在了京城,哪里会听新人的指挥。
这话一说就又吵了起来,原本偃旗息鼓的镇南王党羽又开始躁动,好几个都是刚从大理寺被审完回来的,根本就不信镇南王会做这样的事,都跳着要送镇南王回汴州。
这些人心里对镇南王有没有勾结乞明人,不说一清二楚,也绝对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二的,这番跳脚,不过是怕自己踩的船翻了,急着叫风波平稳。
见这几人还在猖狂,京兆尹怒急反笑,这是吃定了大元没有别的可用的将领了。
刘首辅站在上首,拧着眉不说话,像是在沉吟些什么。
京兆尹环顾一圈,不管是以往多么斯文的大臣,这会都吵得脸红脖子粗。
京兆尹突然咳嗽一声,身旁的人俱都看过来,“在这说得热火朝天,没用。”
京兆尹面无表情,在心里呸了一声,凉凉地把这群人喷醒,“淮王的人可还在门口呢。”
在这吵吵嚷嚷派谁去汴州,先能安安稳稳地出京城再说吧。
·
京城门前,原本该是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京城正门,此刻大门紧闭,安静极了。
一张绣着周字的大旗斜插在京城正门前,旗杆有男人小臂粗,旗帜叫风吹得扬起来。
三万大军驻扎在前方,静默地包围着京城,距离不过几百米。
这群将士身上穿着盔甲,手里的兵器一刻也不会放下。
这幅随时准备进攻的架势叫京城里日夜不得松懈,城墙上巡逻的人都加了一倍。
袁德运从营帐里出来,眯着眼睛看了看远处。
一旁的副官递上一封信,袁德运拆开看完就笑了一声,粗声道:“到时候了,安排人开始喊话。”
消息一道一道地传下去,原本安静地原地修整的大军迅速开始整装集合,叫京城里的人战战兢兢的。
前后不到一刻钟,一个小将领用嗓音敲了敲京城的大门。
没过一会,一封急诏传上了朝堂,叫这群大臣一下炸开了锅。
外头淮王的人传了口信,话不长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晚上戌时之前,淮王要进到紫禁城里去,淮王心慈,若是有大臣愿意归顺,他都不计前嫌。
这哪里是传口信,这就是通知!
淮王这是要改朝换代啊!
孙御史气得发抖,“这淮王乃前朝余孽,如今竟敢如此口出狂言,不怕,不怕……”
不怕什么呢?
说到最后孙御史拳头都捏起来了,这淮王如今还真没什么好怕的。
大殿里吵吵嚷嚷一会,慢慢都安静下来。
能留在这里的说实话,大部分都不是被元帝重用的,元帝的亲信只有那么几个人,现在也是不敢冒头。
这里还有许多同前朝有些联系的旧臣,心里已经不是有点松动可以形容的了。
若是前朝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那自然叫人敬而远之,不敢轻易站队。
但是前朝才翻篇几十年呢,这里不少年纪大一些的老臣,当初也是前朝的臣子。
孙御史见这些人都缄默不言,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不由瞪大了眼睛,抬手就指,“你们这是要叛国!”
淳杨侯在一旁背着手,笑眯眯的,“什么叛国,孙御史讲话真难听,你有证据吗?”
·
镇南王府上,沈意行去了镇南王的书房。
这府上说是被封了,但是沈意行也不是要去见镇南王,几个侍卫犹豫一会,派了一个小队跟着他,还是准许他去了。
沈意行很少来这个地方,书房很大,里边已经叫人翻找过了,一些零碎的东西乱糟糟地堆在地上,看着像是被人打劫过一样。
下人们不敢进来收拾,里头就一直是这幅模样。
这屋子里留下的信息不多了,沈意行粗略地看了看,随手翻了几本书。
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沈意行没有多停留,回了自己的院子,提出要见自己的几个亲信。
侍卫犹豫一会,去外头请示了上级才说可以。
“沈世子若是一定要见,一旁得有我们的人候着。”
这算是监视了,这侍卫暗道得罪人,见沈意行还没说话,只好苦着脸道:“这也是上头吩咐的,我们也没办法,世子若是……”
侍卫话还没说完就叫沈意行打断了,男人笑了笑,很温和的样子。
“没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侍卫于是没再多说,叫人去传了沈意行的部下来。
沈意行问了问陈氏的行踪,部下说是失踪以后,男人点点头,倒是没说什么。
过了会,他又问起镇南王同冯家的关系,这亲信早年是镇南王身边得用的手下,这会不管是为什么,俱都实话实说一一答了。
一旁的侍卫就拿了纸笔,一字一句地记下来。
半柱香的功夫以后,沈意行心里就有数了。
他很小的时候镇南王就已经赫赫有名了。
沈意行听过他许多故事,樊氏把丈夫当成天,说镇南王打过无数场仗,是大元的大英雄。
沈意行那时还很小,会问他为什么总是不回家。
樊氏就叹口气,说汴州有乞明人,镇南王要保护整个大元,他轻易离不得的。
樊氏就这样爱着那个英雄一样的镇南王,强撑着笑脸听他说要迎娶自己的庶妹,因为镇南王需要兵力去保家卫国。
在樊氏口中,镇南王合该比菩萨还高一截,樊氏很少说其他的,只要同沈意行在一起,她口中就一定要念叨镇南王。
那个叫樊氏神化了的人,在有些时候,也会叫沈意行生出一种无法超越的恐慌感。
他惧怕他,更怕自己也成一个和他一样的人。
但是沈意行从未有想此刻这么鲜明的感觉,他看了看窗外,在心里想着不过如此。
像一个阴影一样一直笼罩在他头顶,无时无刻不想着控制他的人,不过如此。
镇南王不过如此。
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会叫利欲熏了心,背叛发妻,连叛国这种事也做得出来的,低劣小人。
沈意行仰了仰头,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突然觉得疲惫,这样一个人,就这样一个卑劣又可耻的人。
一旁还有人等着,亲信于是小声地叫他,沈意行很轻地嗯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他为樊氏感到不值,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过了许久,沈意行佩上佩剑,提出要见镇南王一面。
他方才同部下说话,叫人听了许多有用的消息,这会提出要见镇南王,上级也不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