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之前,沈学良换上了一件暗橙色带毛领的羊皮外套,是新买的,显得很有干部派头。
这样的羊皮衣服比较昂贵,一般人还买不起。
沈学良在穿衣打扮方面是比较讲究的,一般都走在时代的最前列。他还在乡下生活的时候,大家还在穿打补丁的土布衣服,他已经开始穿灯芯绒衣料的衣服了。等别人都穿灯芯绒衣服的时候,他又往前走了一步,穿上了“的确良”衬衫。到“的确良”衣服普遍的时候,他开始穿呢绒面料的西服。等到呢绒面料过了时,他就穿上了更加昂贵的羊皮衣服。
尽管过去生活很苦,肚子都吃不饱,但在外表衣着方面,他都尽量保持住了足够的“体面”。
他有一张高中时候的半寸照片很有代表性。那张照片上,他头发修理得十分工整,三七分头一丝不苟,鬓角又干净又陡直。蓝色的中山装平整光滑,扣子紧扣,衣领把脖子包得严严实实。上衣口袋里,露出两支钢笔的金属笔帽。
光看这张照片,照得跟个富家小少爷似的,谁也想象不出,他其实出身那么贫寒,经常是饿肚子的。
沈学良穿上皮鞋以后,再拿了一个皮革公文包,然后出门。跟着他一起外出的,还有沈清和沈昭两兄弟。两兄弟是去给父亲当“搬运工”。
父亲今天是去县城购买电视机。小镇上倒是有一个家电商店,不过店铺太小,商品太少,可供挑选的余地有限。电视机是家用品大件,不能马虎。想要挑一台中意的电视机,还是要去县城大商场。
沈清家一直没有电视机,平时看电视要么去别人家,一般是在父亲单位里,父亲单位有一台公共彩电。
现在家里新房子建起来了,到了家用器具全面更新的时候了,电视机当然是必不可少的。
父亲今天带了购物要用的足够现金,一共五千块,刚从信用社取出的齐刷刷崭新钞票,就放在那个皮革公文包里面。
五千块,象二伯那样的农村低收入家庭,一两年的全部收入,还达不到这个数目。
父子三人来到了小镇客运站,坐上了去往县城的一辆短途客车。
这台客车是一辆崭新的新型客车,坐椅都是高靠背沙发,坐着很舒服。不象原先的客车,都是硬板凳。
镇上的客车顺应时势,基本上全部重换了一批,从前开着“吭当吭当”直响的旧客车统统淘汰掉了,清一色都是沙发坐椅的客车。
时代的进步是如此的潜移默化,人们似乎都感觉不到。人们一旦坐到沙发坐椅里,竟记不起了从前硬板凳的滋味。
刚上车的时候,乘客还不多,兄弟两个就在前排选了座位坐下了,习惯上,前排座位不那么颠箥,坐着舒适一些。两兄弟是并排坐在一起的。
父亲却单独走到后排去,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他大约是考虑身上现金的安全,坐到后排去放心一些。毕竟前排上车下车的很频繁,又拥挤又混乱。
两兄弟一直在闲聊,东拉西扯的开玩笑。一想着今天晚上能在自己家里,用崭新电视机看电视了,心情都很激动。他们都非常拥护父亲购买电视机这个行动。
“你说电影院现在还有什么用?大家都看电视,没人去看电影了。”弟弟说。
“是啊,电影院离倒闭是不远了。”沈清说着,偏头到车窗外,望了望车站旁边那座雄伟的新电影院建筑。
新的电影院刚刚两年前建的,比过去的老电影院面积扩宽了好几倍。新的座椅、新的银幕、新的放映机器,可谓是重金打造。但是受到电视的强烈冲击,电影院门口的观众一天比一天减少,经营走向艰难的趋势,怎么挡都挡不住。
客车一直等到客满后才发车,汽车启动的时候,车上已经挤满了乘客,后面上来的人都没有座位,于是过道被塞得没有了空隙。
大约是等候发车的时间太长,父亲居然在座位上睡觉了。他靠在椅背上,歪着脑袋,睡得还挺香。
五分钟以后,客车在第一个小站点停靠,下车的下去,上车的上来。短途客车嘛,跟大城市的公交车是一个运作模式。
上车的人不多,其中一个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这个男人的衣着是街头小混混那种有点俗气的时髦样式,衣料并不高档,却故意穿得很异类。他手腕上戴一条念珠手链,手背有一个黑乎乎的刺青,刺青有点模糊,好比草纸洇了墨水,看不清什么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