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祭典盛大,那道纯白色的身影登台祝祷,以盼全年风调雨顺。 焚香一线,奉酒于上,又许牛羊果蔬,台上之人虔诚如一,随行王族一一上香,春光如许,诵抚摸着一旁的灵鹿,本是心情放松,却在看到在王之后上礼焚香之人时胸膛中微微一滞。 祭春之事,他虽因灵鹿认主也能来,可仪程奉天之事他是不能插手的,只能站在远处观看。 上香之人一身华服,衣着面容都被精心打理过,下可有侍从侍奉,上可聆听国师教诲,举止威仪,与那时山林中所处之人似乎再不是同一个人,他与他,似乎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雪,莫要啃食此处草种,我带你去进些瓜果。”诵转身牵了灵鹿,寻了一处僻静之处喂着面前的灵鹿。 灵鹿虽高大,却性情温顺,即使是从他手上衔走一些小果子,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弄伤了他。 诵忍不住去摸它的头,看着那双水亮的眼睛轻笑:“真羡慕你,无忧无虑的。” “诵。” 有些熟悉又陌生的语调从他的背后传来,诵的身体一僵,手指微微收紧了数次才回过了头去,虽然心下已知二人难以再回到从前,但是见到他时心下仍然是酸楚和难忘的。 “大王子。”诵朝来人行礼。 “你从前从来不这么叫我。”巫厥朝他走了过去,那原本与他极亲近的人却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从前是诵不知礼,今后必不敢再冒犯。”诵抓紧了灵鹿身上的缰绳,看着靠近的人别过了视线。 此话就是界限,与过去诀别总是难以割舍,可过去就是过去,一味执着于自身无益。 “你要与我划清界限吗?”巫厥停在了他的面前,拳头微微收紧,“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诵垂着眸,手指仍在收紧:“那是怎样?” 他知道自己终究是对这个人心存希冀的,劝己时有无数的道理,可心有时候就是会因为对方样两语而不听从道理。 “王权争斗,其中的水很深,你知道得越多,就越是难以从这乱局中脱身,不是我不愿告诉你……”巫厥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圈微红的人道,“而是不能牵于明面,你能明白吗?” 诵微微别开眸,却又忍不住去看他认真的神色,从前的种种与他的羞辱交织,又汇聚成了面前蹙着眉的人:“我不明白……” 他不明白为何不能说,他既陪他回来此处,自然是愿意共同承担的,危险也好,送命也罢,有何不能言说。 “厥,你可有把我放在与你等同的位置上?”诵直直看着他问道。 巫厥伸手想要触碰他,却在被他轻轻躲过时收紧了手指道:“我只是想要保护你。” “多谢大王子。”诵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也似乎明白了他在这个人的心中并不是那个与同之人,他只是处于一种被他保护的位置上,也只能被他保护,“不必了。” 诵试图牵着灵鹿离开,却被巫厥拉住了手臂:“我今日来是告诉你,离国师远一些。” 诵本要挣扎,却是蹙眉看向了他:“他从未害过我。” “害人并非只看表面,能在如此年纪登上国师之位,你以为他当真是一片圣洁吗?”巫厥眸中有些愤怒。 “至少他不会勉强我做不喜欢之事。”诵看向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至少他从未轻视我,而我在你眼中不过是不洁。” 巫厥沉着气看着他,在诵挣开手臂时道:“你对他的信任倒比对我的多。” 诵的脚步停下,唇角轻抿:“或许吧。” 他亦不明白为何从前言无不尽之人,如今却是见了面再说不出任何温情的话,好像是在割舍,又好像是在极尽全力的想要看到对方的情绪变化,似乎能够证明自己是重要的。 但结果并不在希冀之中,亦不在意料之外。 诵牵着绳索打算离开,却听背后之人一语:“今日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国师。” 他的语调充斥着冰冷镇定,诵轻轻回眸,看着对方全然不复之前愤怒的神色,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很陌生,陌生到甚至觉得对方正在审视着他。 “我会守口如瓶,你知道的。”诵转身离开。 就像那时他被追兵追捕,面临逼问,他也没有暴露他的位置一样。 那时他们皆是陌生人,他的不信任可以理解,而现在……他其实还是和那个时候一样的,一直未曾变过,只是自己太理所当然,他将他想象的太美好。 他们真的没办法再回到从前了。 …… 祭春的仪式很圆满,回归的仪仗也是一如既往的浩浩荡荡,潋月居于马车之上,视线落在了诵的身上,眸中略有思忖,却未开口询问。 仪仗虽慢,却总有到达的时候,宫门之外各自分开。 坤拿着长竹竿好容易套住了自己的剑鞘时耳朵动了动,手一抖,剑又掉了下去。 他却顾不得剑,而是扒在了楼梯旁的窗边探向外面,看着宫外浩浩荡荡的队伍呲了呲牙,跳下窗口继续够自己的剑,万一被主人发现了,他跟那条蟒都得被剁了,尤其是他! 可这种时候越是着急就越是手忙脚乱,以至于系在竹竿一头的绳索直接松了,甚至不等他拖回去直接掉了下去。 坤:“……” 车撵停在了圣地之中,潋月踩上车凳下车,诵随后下来,静立一旁。 潋月看着他道:“今日劳碌,你先带灵鹿回去休息吧。” “是,多谢国师。”诵抬眸看了他一眼,行了一礼,转身牵上灵鹿离开。 潋月吩咐,侍从同样收拾物品和车撵散去,只有乾跟随在他的身后。 “诵的状态不太对。”乾开口道,“是否需要属下去打听一下出了何事?” “不必,无外乎是与大王子见了一面。”潋月进了塔中,本打算吩咐沐浴,却是脚步一转上了楼梯,“而且是不欢而散,省了我许多麻烦。” 车撵的声音已经消失,登上塔的声音却越来越近,坤几乎能急出汗来,好容易将绳索系好,重新套出剑柄时,却听到了剑在地面上的划拉声。 真是天要亡他! 坤硬着头皮往外拖,目光时不时的往楼下探着,在看到白色的衣襟时后背都开始冒汗。 【宿主,乐乐回来了耶。】1314说道。 但它的话语出,原本在床上盘腿静坐的人却睁开了眼睛,身体化形,瞬间五指消失,一条极细小的龙被埋在了被子里面,在里面顾涌了几下,四周的结界缓缓消失。 潋月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这是在做什么?” “啊?”坤左手提着竹竿,右手拿着剑道,“没,没做什么。” 潋月仰头看着他手中的工具,又看向了被锦被覆盖有些凌乱的床榻,而其中黑蛇的尾巴尖恰恰收了回去。 坤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瞄了一眼,看着竹竿上的绳套时脑海中电光火闪:“我,我没想套那条蛇,真的!” 他真的没想! 但这左手持竹竿,右手提剑的姿势。再加上那蛇…… 坤看向榻上时眼睛都瞪大了,那条蛇原本就好好瘫在榻上,现在连被子都掀开钻进去了! 这简直就是明摆着的罪证,果然蛇类都是阴险狡诈的。 潋月神色微妙,目光从他的剑鞘上扫过,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乾开口道:“主人,他既没有那个胆,也没有那个心,更没有那个脑子。” 听到前面的评价时坤还是连连点头的,直到听到最后的评价时瞪了乾一眼,又对上主人的目光时默默收了回去:“主人,我真的没那么想。” “乾说的也有道理。”潋月登上高台道,“说吧,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五一十的说,我不罚你。” “是。”坤抱拳行礼,“我回到这里以后发现那条蟒,不是,发现玄趴在主人的榻上,觉得不太好,这蟒有什么好玩的,就想碰一下他的尾巴尖……”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潋月回眸看了他一眼,停在了榻边看着上面的被子,掀开时看着从其中探头的蛇笑道:“这才春日,不必急于给我暖床。” 床上的蛇通体漆黑,如手臂般粗壮,常人见了必定吓得胆寒,潋月却摸了摸它的头道:“玩的开心吗?” “……它本来是没有被子的,这肯定是看主人回来了,故意的。”坤看着此情此景嘀咕道。 “你连玄都玩不过,可不是需要好好自省?”潋月看向了坤道。 坤:“……” 宗阙被揉捏着,顺着坐在榻边人的手臂爬上了他的肩膀,坤看着吐着蛇信的黑蟒道:“主人,你看它还朝我吐舌头!” 潋月深吸了一口气,转而问道:“今日塔中可有什么异动?” “没有什么异动。”坤正色回答,细细回想道,“有一事。” “说。”潋月说道。 “我的灵珠突然之间化成了粉末。”坤说道。 潋月试图起身,却发现身体一侧有些重,他看着压在肩头的蛇道:“重死了,先下去。” 宗阙从他的肩膀上爬下,潋月起身走到了坤所指之地。 【宿主,为什么不让乐乐发现?!】1314在打滚,那么萌的宿主要是出现,肯定不是现在这样的待遇。 【会被玩死。】宗阙说道。 虽然曾经也以幼年的体态出现在他的面前,但是那时的他呈现出的是良善的一面,顶多是摸摸脸,摸摸头,如果是现在这样恶劣的性情就不一定了。 1314觉得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但是乐乐还是有可能发现的。】 比如那个碎成沫儿的灵珠就是蛛丝马迹。 宗阙没说话,此事能瞒一时是一时,虽不可能永远瞒下去,但至少现在不会暴露。 潋月蹲身捻起了地上的粉末放在指尖细看,灵珠会碎,是因为灵气被吸尽,而且是一瞬间全部吸空的。 “主人,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坤看着他有些正色的神色问道。 潋月起身,走向了竹篮旁的灵兽蛋旁,蛋倒是未曾受影响,其中的灵气生机都未耗损。 那个东西只是在掠夺死物中的灵气。 潋月一一检查,看了榻上的黑蛇一眼,若不肯夺生气,那物或属善类,但放任不管也不行。 “集结宫中所有的巫,探查宫中状况,有丝毫异样都要来报。”潋月转身吩咐道。 “是。”乾与坤纷纷领命。 两人转身离开,竹竿的声音却打在了屋檐之上,潋月看了过去,坤将竹竿调整着位置,下去的时候却蹭到了楼梯,一节一节吧嗒吧嗒的作响。 “你看我干什么?我也不想。”坤的声音传了上来。 “你可以它折成四截。”乾的声音传了上来。 “嘶,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坤的话音落,竹竿断裂之声传来,他二人的声音消失。 潋月检查着房间各处,从所有封存的宝物检查到了窗棱边,手指从上面轻轻划过。 这上面没有力量的残留,但外界的尘土却有些被带到了内里。 灵气多少会牵动风声,若是那物在外,灰尘的痕迹必是向外,然而却恰恰相反。 潋月拿过帕子擦了手,合上窗户坐在了榻边,揉捏了一下那手感冰凉的蛇道:“过段时间我要去槁地一趟,到时你可愿跟我去?” 宗阙抬头看他,蜿蜒上了他的手臂。 潋月托住他拉到了面前,细细打量着黑蛇漆黑发亮的鳞甲,在看的宗阙觉得他是不是发现什么的时候道:“难怪坤想碰你一下,确实是长的神武,让人看着就想捕了去。” 宗阙:“……” “到时出门要好好跟在我身侧,若是被人捕去做了蛇羹,我可当真救不了你了。”潋月笑道。 宗阙看着他吐了吐蛇信。 “不若在旁人吃你之前,我先把你吃掉好了?”潋月嘶了一声沉吟道。 宗阙从他的手中滑下,他如今的体重和力道都不是潋月能轻易控制得住的,索性松手,看着游到榻上的黑蛇眸色微沉。 …… 槁地大旱,各地自要支援一二,可若无法从源头解决问题,饿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祭春之事后圣地之中就在筹备车架,一应侍从护卫都是齐全的,只是临行之前,潋月还是需要向王辞行。 “槁地大旱,死伤无数,的确让人伤怀,只是此行路途颇长,如那日拦车架之人恐怕颇多。”王说道,“我的本意是待枭回来,让他护送较为安心。” “大将军出征在外,不便劳烦。”潋月开口道。 “就是因为不便,故而只能让厥保护国师此行安全。”王说道,“国师以为如何?” 潋月抬眸看他,目光又落在了王子厥的身上道:“王之决定甚好。” “那便好。”王拍了拍王子厥的肩膀笑道,“他虽不比大将军老练,也定会护着国师安然回归。” “多谢。”潋月转身说道,“劳烦。” “不敢。”巫厥对他行礼道。 潋月转身离开,巫厥看着他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 “灵鹿之事国师多少对你有些心结。”王对他说道,“此时正是修补之时。” “国师高义,必不会将此事挂在心上。”巫厥说道。 “话虽如此,他若真不在意,又怎会将你带回来的巫和灵鹿都要去?”王语重心长道,“虽是沟通天地,也是人,该让他舒心时便要让他舒心。” “是。”巫厥行礼道。 “只一点,一定要将他安然无恙的带回巫地。”王叮嘱道,“不要让其他人动了什么歪心思,你可明白?” 巫厥看着他道:“是。” 国师镇守一方,占卜之事不仅关乎一人吉凶,更关乎一国,似乎只有他在,巫地才能一直风调雨顺。 巫厥不否认巫的力量,但过于神化,只会让巫一直压在王族之上,凭占卜断定国事倒也在情理之中,但不能凌驾其上。 但他的父王对巫太过于推崇了,若不压制,早晚有一天会有可能颠覆统治。 “厥知道国师于国之重,必会保护周全。”巫厥说道。 “好,去吧。”王收回了手道。 巫厥再度行礼转身离开。 车马早已配齐,只是临行之前又加了一队属于巫厥的护卫。 国师出行,诵不愿留在圣地,自请跟随,灵鹿自然一并带上。 他若一人离开,自不能如此行事,可跟随潋月车架却无此顾虑。 灵鹿原本就是打算赠予国师的灵宠,如今虽属于诵,但居住在圣地,名义上就属于国师,自可由他随意带出,毕竟谁都知道国师属于巫地。 潋月上车,乾又将一大箱子送入,而比起侍从,诵这个巫更适合侍奉,自也在安顿好灵鹿后坐在了他的车撵中,只是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了潋月身旁的箱子上。 那箱子颇大,乾搬进来的时候明显非常重,外人看了只觉得可能是金银,但诵却从其中探查到了熟悉的灵气。 “玄在其中,他如今长的愈发大了,带在外面怕吓到别人。”潋月轻轻敲击箱子道,“你若有所顾虑,我可让人给你换一辆马车。” “不必,我只是想它待在箱中是否憋闷。”诵说道。 “待起行时我会让他出来。所以我才问你是否顾虑。”潋月说道。 “无事,我知他生性良善。”诵说道。 潋月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微妙:“那月便放心了。” 马蹄轻响,车外传来了巫厥的声音:“国师,一应随从车架都已安排妥当,何时起行?” 潋月未答,诵已坐直身体蹙眉低声问道:“大王子也去?” “他此行为护卫,你若不愿与他同行,我去回绝了王便是。”潋月说道。 诵轻轻抿唇,他不知巫地情势,亦不知巫厥与国师有何龃龉,旁人皆不告诉他,他便只能揣测,或许他与巫厥区分开,对此次都是好的,情深一场,有些事也不必丝毫不留情。 “之前的事龃龉未解,是诵心中有结,国师不必在意,虽是同行,但也未必会时时碰见。”诵开口道,“诵必不会给您添麻烦。” 他本是想若巫厥去,他便留在圣地之中,但国师如此决定,倒让他觉得自己比巫厥这位王子更重了几分,也愈发不想给他添麻烦。 “那便起行吧。”潋月扬声道。 巫厥多少能听清车内话语,沉了一口气行礼道:“是。” 车架起行,待出了宫门时,潋月打开了一旁箱子上的锁。 诵的目光转了过去,本已做好了玄蛇又长大了些许的准备,却在看到其中满满当当,如臂粗的蛇探出时浑身都有片刻的空茫。 这绝不能称之为蛇了,这就是蟒!如此巨蟒,感觉吞下一人都绰绰有余。 “可觉得害怕?”潋月转眸问道。 诵的指尖微麻,硬着头皮道:“不,不怕。” 国师都未害怕,他自然也不能怕。 “那便好。”潋月轻笑伸手,宗阙顺着他的手臂攀缘,尾部缠绕在了他的腰间,头则搭在了他的肩头。 潋月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被巨蟒轻蹭颊时笑了一下,可他适应良好,诵看着此情此景却有些头皮发麻。 那蟒仍然如从前一般漆黑如玉,可它长的有些太大了,身上的筋肉皆现,那样的力道仿佛随时能够勒断国师的腰身。 诵在丛林之中见过小蛇,无毒的小蛇一般不攻击人,即便是有毒的,控制住七寸也无妨,就怕遇到巨蟒,即便是人,也能勒断喉咙和浑身筋骨,然后再吞进去。 他倒未见过巨蟒吞人,但见过吞鹿,壮年的鹿被绞断呼吸,那蟒的口张到前所未有的大,然后整个被囫囵吞了下去,那场面着实令人头皮发麻。 诵轻轻吞咽口水,看着那在国师腰间轻轻游动的身躯,总觉得与那时场景有些相似,好像在测试一般,这蟒虽然比那时所见小一些,也好看神武一些,但若再长大。 “国,国师……”诵试探开口,对上了潋月和那黑蟒齐齐看过来的目光欲言又止,“蟒有测量食物大小的爱好,虽是灵兽,您还是要时时保证它的食物充足。” 他当时遇到蟒未被攻击,就是因为它已经吃下了食物,而他这个没有攻击性的人类自然也未被那蟒放在眼里。 即使从小饲养,也还是喂足了好。 潋月轻轻敛眸笑道:“多谢你提醒,玄的脾性还是极好的。” “嗯。”诵端正坐着,看着那处场景却实在有些难安,“国师,诵想出去看看雪,它如今已能负人了。” “好。”潋月笑道,“停车。” 马车停下,乾在外问道:“主人,有何吩咐?” “诵觉得车中憋闷,想让灵鹿负着走走,你让人装上鞍,也好坐的安稳些。”潋月说道。 “是。”乾领了命令。 诵目中感激:“多谢国师,我并非对您的灵宠……” “无事,我知你是好意。”潋月笑道。 “是。”诵小心掀开车帘出去,看着被牵到近前的灵鹿,摸了摸它道,“麻烦你了。” 灵鹿轻蹭着他的脸,侧身露出了鞍部,诵跨坐在其上,却是稳稳当当。 “出了何事?”巫厥打马前来,看着坐在灵鹿背上的人道,“巫可是坐马车不惯?” “无事,只是坐的憋闷,多谢大王子。”诵轻轻牵住灵鹿的缰绳道,“雪,跟上此处马车就是。” 灵鹿轻轻动了动角,跟上了重新起行的马车。 巫厥沉吟看向车内,却不得窥见分毫,只能打马行至队伍前方。 而在车内,潋月合上车窗缝隙,拿过软枕倚靠在了其上,周身慵懒,哪里还有刚才半分端庄之气:“多亏你了,若真与他坐上一路,我必要累死了。” 端坐一日还好,若是数日,想想便觉得难受。 宗阙试图从他的腰身上滑下,却被他捏住了七寸笑道:“做什么?午间车内热的很,你就这么待着,你若真能把我吃了,也不枉我把你养的这么胖。” 宗阙:“……” “只一点,你也该长的再大些,若真能让我骑上,怎么都比那灵鹿来的威武。”潋月揉捏着他道,“如今还是小了些。” 宗阙看了他一眼,将头搭在了他的肩上,身体却略微缠紧了些。 “小气的蛇。”潋月轻倚着,看着书卷头也不抬,却是掐了一节指尖道,“心眼也就那么大点儿。” 1314一边画正字一边表示认同,没错,宿主的心眼不比针尖大,不过…… 【他都知道宿主心眼小,干嘛还一直惹宿主?】1314向01求知道。 这事还是不能向宿主求知,当面说宿主心眼小,那跟在雷区蹦迪有什么区别? 【因为他是老婆。】01说道。 【可是他自己不知道呀?】1314觉得自己是一个逻辑思维严密的统儿。 【因为他非常人。】01说道。 他洞察敏锐,而宿主要真的小心眼,只是一条寻常蟒蛇,这个人已经被绞死了。 【哦……】1314若有所思,【说得对,只有乐乐能get到宿主的美!】 不愧是宿主看上的老婆,不愧是最漂亮的那只小猫咪。 …… 前往槁地的道路并不算平坦,车队行进的速度也不算快,外面马蹄声阵阵,潋月坐在车内却很悠闲,即使是日上中天,也能捏着盘在身上的巨蟒塞到颈侧去降下温度。 出行在外,他一应餐饮几乎都在车内,只是阳光渐渐暗淡,车队也找了个空地安顿了下来。 护卫之中军旅之人颇多,安营扎寨本是寻常事,潋月下车,自是进了最是宽敞的那个营帐,其中收拾妥当,已放上了榻和锦被,烛火通明,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外出。 箱子搬进,食物奉上,一应侍从退出时潋月打开了箱子,看着从其中游出的蛇道:“出行在外,看来你得自己去捕猎了。” 宗阙看向了他盘中的食物,其中份量只足一人。 他的食量其实不算大,只是原本作为蛇而言需要每次吞下足够的食物,然后慢慢消化许久,但现在已然不需要了。 “那就说好了,待所有人都睡熟时你就外出捕猎。”潋月摸了摸他的头笑道。 宗阙:“……” 潋月自行吃了东西,在入夜后便靠在了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藏在被中的蛇,聆听着外面的声音,直到巡营的声音渐歇,火把的声音更明显一些时,他就着散进来的星辰月光掀开了被子,将旁边盘着的蛇放了下去:“去吧,明日清晨前回来,否则日后便只能靠自己了。” 宗阙沉默了一下,就着夜色看着他含着笑意的眸,从营帐的边缘滑了出去,没入了草丛之中。 【宿主,你说你早告诉乐乐多好,现在都不能一起睡。】1314说道。 大半夜的还被赶出来,多不利于增进感情呀。 宗阙未答,他在草地之中穿行许久,然后蜿蜒上了一棵树,他不需要进食,自然也就不需要捕猎,只是还是需要再等待一段时间再回去。 然而上了树,却有叽叽喳喳的鸟叫传了过来,宗阙看了过去,两只本已入巢的鸟慌张的站在鸟巢的边缘,而在月光之下,鸟巢之中还有几枚十分圆润的蛋。 【唔,鸟儿都是成双成对的!】1314感慨道,然后下一刻被丢进了小黑屋里茫然无措,【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说的是事实。】 01看着这满地撒欢的系统一眼,觉得十分的吵:【你知道他小心眼,你惹他干什么?】 【我想让宿主成双成对。】1314诚恳说道。 01直接揭破了它的谎言:【撒谎。】 【好嘛……】1314小心对手指,【我想让乐乐看到宿主这么可爱的样子,乐乐一定也很高兴!】 它当然不敢rua,但乐乐可以! 自己家的老婆,玩一玩多快乐。 01:【……】 难以理解,这个系统已经废了。 树上的两只鸟儿纷纷张开了翅膀,想要上前攻击护卫巢穴,周身却在瑟瑟发抖。 宗阙看着它们,原本打算换个地方的想法按下,直接将脑袋放在了树干上,处于一种一张口就能把整个鸟巢吃进去的距离不动了。 巢穴上的鸟儿也有些茫然,想要攻击但没有必要,进巢穴又觉得不安全,只能尴尬的蹲在巢穴上张着翅膀,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大一些。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1314看不到但很好奇。 01说道:【宿主在树上休息。】 【换树了吗?】1314问道。 01回答道:【没有。】 1314突然兴奋:【这就是嫉妒心啊!我没有老婆陪伴,你们也不能夫妻双双把家还。】 01看了看宿主,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个统的话,但此情此景怎么看都是那么回事。 宗阙闭目养神,算着时间,等到月上中天时再度抬起头,在两只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中下了树,重新返回了营地,确定着巡营的次序,在进入最中心的营帐时肚子鼓了起来。 他在脚边的毯子上蹭着身体上可能沾到的泥土草屑,直起身体上床,其上绵长的呼吸声微动,本是掩在被中的手却探了出来,半眯着眼睛在他的身上摸了摸道:“看来捕猎到的猎物很大。” 宗阙试图钻入被中,却被那手推拒了一下:“不行,你吃的太多了,直接去车上睡,要不然明日那箱子恐怕装不下你。” 宗阙沉默,躺在床上的人已垂着手闭上了眼睛,他吐了吐蛇信,将那垂落的手顶回了榻上,衔上锦被,看着他的睡颜并未马上离开。 夜凉如水,月光映入,也让床上之人的睡颜极其的美好,就像是整个人都沁入那映着月色的水中一般。 虽然这个世界初遇时他的性情很恶劣,但是喜欢一个人似乎是连同他所有的特质都喜欢的。 宗阙的头搭在榻上看着他,其实现在的体型是不怎么方便,其实他是喜欢他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的,而不在乎使用什么手段。 躺在床上的人似有所感,睡了片刻后睁开了眼睛,眉头轻动:“你在此处守着也无用,吃的这样胖,我总不能把你藏在自己腰上说我自己怀孕了。” 宗阙:“……” “快去。”潋月伸手推了推他的头,翻了个身打着哈欠道,“困死了。” 他重新入睡,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宗阙知道他或许没有找到什么证据,但是他的心思细腻敏感,宫中细查无果,那一日的粉末应该是让他心有所觉的。 他沉吟了片刻,头探到床上时身形已在缩小,小小的蛇如同初生时一般落在床上,蜿蜒着爬到了枕上,却被那本来安静搭在被子上的手精准扣住了。 宗阙未挣扎,被那只手抓到了侧躺着的人面前,看到了他十分清醒的眼睛,然后浑身被揉捏了一番:“唔,真的能变小,我还以为我要再试上几种法子,原来这么舍不得跟我分开,嗯?” 宗阙别过了视线,潋月打量着手中的小蛇笑道:“这应该不是你进化后的样子吧?” 他是小蚺,进化后则为蛟,蛟有一角,有龙之血脉,能走水,可这副模样可不像。 “角尖锐,易划伤。”有些稚嫩清凉的声音从小蛇的口中发出。 潋月睁大眼睛,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手中盘着的小蛇道:“你会说话?” 他难得如此失态,宗阙看着他嗯了一声。 “原是怕我受伤。”潋月听着那稚嫩冷淡的声音,倒有些本该如此的感觉,“那你平时不变,现在化出给我瞧瞧。” 宗阙看着他,尾巴尖卷了卷,瞧着他饶有兴致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原本的模样发生了变化。 头上的鳞片有些许退去,生出了鬃毛与龙角,四爪长出,小小的一条盘在他的手上。 潋月就着月光瞧着,眉头微挑,即便他只在书中看过关于蛟的模样,也知道这般模样的不是蛟,而是一条小龙。 天生灵智倒是强悍的很,说起来是那送蛋之人亏了。 “只有这般大?”潋月轻轻触碰着他的龙角,小长虫不似从前那般圆润,总觉得这稚嫩的小角随时能碰掉下来一样。 “本体只有这般大。”宗阙说道。 即使挖掘所有力量化为龙,他如今的身体也不过是一头幼龙。 “也对,你才破壳没多久。”潋月将他翻过来揉捏着他小小的四爪道,“说起来你为何要藏起来进化?还怕我把你吃了不成?” 宗阙几乎是颠倒着视线看他,虽然作为蛇类早已习惯,但:“你太爱玩。” 潋月轻挑眉梢,唇角勾起笑意,揉捏着手中的小龙笑道:“说对了,小东西还是相当了解主人的。” 这话语完全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小龙可比小蛇有价值多了,龙鳞龙角龙胆龙须皆是宝物。”潋月笑道,“你若不想让我玩,便不该暴露,如今后悔也是晚了。” 宗阙:“……” “说话,来叫声主人听听。”潋月重新躺回了榻上,得了个新玩意,困意直接全无。 宗阙沉默不语。 潋月戳了戳他笑道:“听你年龄小的很,若不愿叫主人,叫父亲也行。” “为何不叫母亲?”那清冽稚嫩的声音再度响起。 潋月撑在榻上思及过往,捻着他的尾巴梢笑道:“你若想叫亦可,只一点,叫了母亲便要孝顺。” 宗阙看着他道:“于我有何益处?” “你这小龙倒是不笨。”潋月手指绕着他转着圈笑道,“若你叫一声,日后我去何处都带着你怎么样?” 蛇类未必有出壳认母的道理,但这小家伙天生灵智,想必出壳时便认了他,只是他那时不知,只将他当成一条普通的灵兽对待,也难怪他黏人。 宗阙被他转的头晕眼花,用尾巴卷住了他的手指道:“你停一会儿。” 潋月听着这稚嫩又一本正经的声音,手指轻轻挠了下,从前他只是觉得他正经又聪明,如今听见声音,不仅手痒还心痒,这样的小正经若不用来玩,还有什么趣味。 “主人。” 那声稚嫩的声音在凉夜中响起,潋月的耳朵尖轻轻一动,看着面前抬头认真看着他的小龙半晌,沉了一口气开口道:“真想把你吃了。” “你的身体受不了一头龙的补。”宗阙沉默了一下说道。 “那我可以一日吃一些。”潋月趴在枕上与他探讨着如何吃掉小龙。 “你若想要,我日后褪下的鳞片和龙角皆给你就是。”宗阙说道。 潋月轻抿着唇,伸手去捞他:“吃不了现在把你塞进嘴里尝尝味道也行。” 他的话音落,面前的小龙却呲溜一下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