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盲目突袭,曹变蛟勒马停下,身后将领纷纷吹响木哨,上直铁骑也令行禁止。
“唏律律……”
短距离的奔跑让许多马匹不尽兴,它们的蹄子踢着矮丘的薄薄积雪,露出了黑褐色的土地。
两万余骑太多,在河岸施展不开,能露头的只有千余骑兵,更多的骑兵还在矮丘的反斜面。
他们看不到建虏,但当大军停下时,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摸向了马鞍上挂着的骑铳。
他们都清楚,建虏……就在他们的对面。
“不是曹文诏……他没那么年轻。”
战阵之上,黄台吉带着中军向前军靠拢后,用那缴获不知多少年的千里镜眺望一里外矮丘上的明军。
虽然看不清众人五官,但曹变蛟那年轻的脸庞他还是能辨认的。
虽然大明发展到晚明,许多百姓都不愿意留胡须了,但作为官员,胡须还是必须留的。
曹文诏的年纪,不可能剃了胡须,因此领兵的人显然不是曹文诏。
“有些麻烦了……”
黄台吉和曹文诏、贺世贤他们都交过手,熟悉曹文诏的打法,因此他胸有成竹。
谁曾想眼下来的不是曹文诏,而是另一个人。
在不清楚对方打法的情况下,黄台吉不愿做先手来发动进攻。
“管他是谁,砍杀了便是。”
“明军疾驰而来,必然没有携带火炮,短兵相接,鹿死谁手未可知。”
莽古尔泰作势要拔刀,却被黄台吉拦住了:
“不用管他们,先派蒙古八旗渡河,我们的目的是突围,不是死战。”
“这里地貌狭窄,他们两万多骑兵施展不开,不用担心他们冲阵。”
黄台吉的一番解释,让莽古尔泰点头收刀,同时他也转头对阿巴泰吩咐:“让蒙八旗分兵一万人渡河。”
“是!”
阿巴泰瞥了一眼矮丘上的曹变蛟,便吩咐人准备渡河去了。
自然,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曹变蛟的观察下,而面对黄台吉的埋头突围,曹变蛟选择了放任不管。
“小曹将军,建虏的前军要渡河,我们不管管吗?”
羽林卫指挥使张垚询问曹变蛟,然而曹变蛟却摇头:
“前军突围没用,道路两侧延边数个石堡,阿喇山城四周还有不少兵马火炮,区区万余蒙古游骑,哪怕是无法突围就要死在这北山之中。”
说着,曹变蛟低头看了一眼时辰:“算算时辰,叔父应该已经带着兵马南下了,建虏就更不可能突围了。”
曹变蛟准备稳打稳扎,配合自家叔父一起合围建虏,并不准备轻敌冒进。
黄台吉在等他出手,他也在等黄台吉出手。
只是这样的等待中,天色渐渐开始暗了下来,并且四周气温也开始下降。
明军的塘骑策马返回阵前,马匹大口大口的喘气,呼出白雾。
“回禀总兵,建虏后军有大量妇孺,数量不下十万,队伍拉长数十里。”
塘骑小旗官在阵前回禀,胡须上满是呼吸后被冻住的冰渣。
他的话让一些明军将领意动,一名千户不由上前作揖:“小曹将军,不如袭杀建虏后军妇孺如何?”
这名千户开口,所有人都看向了曹变蛟。
曹变蛟感受他们的目光,也心知他们是为了赏银。
建虏的首级价格虽然下降到了三十两,但要知道建虏的妇孺也是算作首级的,不然此战也不会被称为犁庭扫穴。
不下十万的妇孺如果斩杀,那仅仅赏银就能到手三百万两银子,眼下的两万骑兵,每人能分一百五十两,这谁不心动?
曹变蛟也心动,因为明军的斩首是按照集体算的,主将是可以到手一成赏银的,也就是三十万两。
可是心动归心动,曹变蛟更清楚,自家殿下要的是彻底覆灭建虏,而不是只为了一些妇孺。
因此,曹变蛟皱眉呵斥起了千户:
“击败建虏的主力,那十万妇孺便是引颈待戮的羔羊。”
“可若是为了十万妇孺而放走建虏主力,你我都担不起这个罪责。”
说罢、他转头看向明军的诸多将领,不顾他们难堪的脸色,继续呵斥道:
“传令全军,不得袭扰建虏主力和妇孺。”
曹变蛟呵斥了诸将,但是也清楚,妇孺不能袭击,但有一样他们可以袭击:
“分派十千户骑兵,寻觅建虏辎重,袭扰辎重者功赏三千两!”
“我等领命!”听闻可以袭扰辎重车,许多人也纷纷热切了起来,忘记了曹变蛟先前呵斥他们,让他们难堪的事情。
在他们应声之后,明军两万铁骑分出一万,又从中分出十队,在建虏看不到的矮丘之后绕路准备寻觅辎重队,袭扰辎重。
至于留下来的曹变蛟,他则是带着上万铁骑作壁上观。
他们身着厚实的棉衣,随身又携带肉干和豆料。
加上眼下的北上虽冷,却不似月初的能把人冻死了,不过零下四五度的气温,报团取暖下,他们还是能坚持的。
相比较他们,衣衫褴褛的建虏就不行了。
他们想要扎营,却又担心曹变蛟带兵袭击,因此只能把后方运送而来的辎重车不断围在大军四周。
至于渡河的那上万蒙八旗骑兵,他们则是在小心翼翼的试探过后,成功的抵达了河北岸。
不过这时天色也暗了下来,对于不熟悉北山黑夜的金军来说,他们不敢深入北岸,深怕明军埋伏伏兵。
“这个明军小将倒是沉得住气。”
夜色渐黑,气温也随之骤降,黄台吉哈着热气,看着始终没有火光的曹变蛟所部方向,心里有些焦急。
这种黑夜中,谁先点火,谁就是靶子。
黄台吉和建州八旗的旗丁虽然有棉甲和布面甲,锁子甲等三重甲保暖,但汉四营和蒙古八旗,以及大量的妇孺工匠却没有这待遇。
轮番的报团取暖虽然可以保持所有人不被冻死,但却需要消耗大量的体力。
加上多日来的跋涉,肉干和红薯干已经吃光,因此要想吃肉、或者吃米饭,都得点火做饭,因此黄台吉别无选择。
“埋锅做饭吧。”无奈,他只能下令做饭。
也在他下令后不久,黑夜中的北山亮起了火光,好似黑夜里的灯塔一般,指引着明军的骑兵,告诉他们敌人的方位。
曹变蛟没有轻举妄动,因为在这场对峙中,他有把握自己能熬死黄台吉。
“驾!驾!”
果然,他的想法刚刚落下,大队举着火把的明军骑兵开始返回矮丘背后。
他们带来的是一车车辎重,以及一车车被冻得发僵的首级。
负责记功的司马开始上前统计,但同样的消息也送到了金军的阵中。
仓皇的哨骑从后方奔袭而来,不顾黑夜中还在赶路的一些妇孺,横冲直撞的入了营垒,在篝火旁单膝跪下:
“大汗,一些明军骑兵绕道出现在了后方,袭击了后军的一些车队。”
“大贝勒虽带人击退明军骑兵,但我军还是丧失了六十余车粮草豆料和数百牛羊……”
哨骑把头低得快要埋进胸里,篝火前的诸多贝勒脸色也十分难看。
倒是黄台吉,他早就知道后军会被袭击,因此他那被火焰照得忽明忽暗的脸庞十分平静。
“死了多少人?”
他波澜不惊的询问,哨骑则是把头低得更深了:“旗丁死了百余人,汉营死了二百余人,另外妇孺被杀千余人。”
只是入夜的时间,金军就损失了上千人,这让许多人脸色有些苍白,但黄台吉依旧镇定自若:
“知道了,你退下吧,告诉大贝勒,早早带人入营。”
“奴才告退!”哨骑闻言松了一口气,回礼后起身上马离去,至于黄台吉则是看向了明军骑兵的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曹变蛟有意的行为,总之明军在矮丘顶部点燃了一堆篝火,篝火旁还有人在忙碌着。
黄台吉起身,走到辎重车后,拿出了千里镜打量,这才发现明军在烹羊宰牛。
那牛羊不必多说,显然是刚刚从金军这边抢过去的。
“大汗,这曹姓小将欺人太甚……”
阿敏跟着黄台吉走了过来,并在黄台吉观摩明军的时候,自己也举起千里镜观摩了起来。
不过在他看到明军宰杀己方牛羊作乐的时候,冷静如他,也不由得咒骂了一声。
至于黄台吉,他没有回应,而是抬头看了看天空。
只可惜,星空没有出现在他的头顶,他能看到的之后浓如墨般的天穹。
这代表明日天气依旧是阴天,而阴天对金军有好有坏。
好处在于朵儿必河不会解冻太快,坏处在于明日的气温依旧高不到哪里去。
“这小将要拖住我们,如果范文程的消息没有问题,那曹文诏应该也在北山,并且统领着不少兵马。”
黄台吉心情沉重的分析,只因他清楚,曹文诏手下的上直步卫才是金军的强敌。
面对骑兵的面突和短兵,金军尚且能用强弓回应,但面对明军的火炮火枪……
想到这里,黄台吉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