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
三月清晨,伴着西北的黄沙,陕西朔方府九原县白水村的钟声被敲响。
当钟声被敲响,原本寂静的白水村也开始热闹了起来,各家各户的村民开始了新的一天。
拉粪的、犁地的、撒种子的、砸土块、熘化肥的、积肥的、给牲口铡草的、扬粪的、牵牲口的、浇地的,割草的……
小小一个新兴不过六年的村子,却干什么的都有。
虽说已经三月了,但在这河套之地却依旧有些凉意。
村庄外,不同于南方的青山绿水,整个天地实际上都是一片昏黄浑浊,比后世的雾霾还让人看不清四周。
“二队的赶紧了!今年是你们种树干活,不要偷懒咧!”
“偷鸡么子懒!都在找干活的家伙!”
“就你们这磨蹭的样子,吃屎都得被狗撞倒……”
“哈哈哈哈……”
粗鄙的话语在村里的晒场响起,但并没有人在意,哪怕是被骂的人,都是扬起声音大笑着回应。
之所以这么太平,说到底是因为日子过的舒坦。
虽然白水村隶属陕西,但由于是关外,因此政策上使用的是朝廷规定的是集体屯垦政策。
整个村以生产队为单位,每村一队,一队十组,每组十户人家。
政策上,这样的生产队掌握着村里的生产资料,说白了就是土地,而村官所则是掌握着畜力。
虽说是掌握,但村官所实际上负责的就是每天对耕牛、挽马、驽马、骡子等畜力进行点数,实际带领畜力劳作的还是生产队的队员。
白水村一共九十六户人家,全村五百三十七人,成年而五十五岁以下的男丁有二百一十七个。
这二百一十七个男丁要做的,就是每日等着队长按点敲钟,然后根据村官所门口的黑板来参加今日的集体劳动。
村里的劳动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各组的人数不一样,负责的事情也不一样。
人多的负责开垦生地,一般的负责照料熟地,人少的则是负责都疏通水利设施,把淤堵的水渠挖通,清理泥沙。
男人们主要负责干这些,而女人们则是负责种菜,另外在生产队去干活后,在村口的晒场准备锅灶,给男人们干活热身后送饭去。
如今日的白水村一般,男人们套上马车,拉上干活的农具,大小平车,驱赶着耕牛,浩浩荡荡向村外的耕地出发。
白水村位于后世包头南部的黄河北岸边,依靠着黄河的一条支流小白河生活。
小白河并不宽阔,仅有十余米宽,长十余里,但却养活了白水村和白河村两个村子。
白水村在西岸,白河村在东岸,两村互不干扰。
在关外,没有抢水这一说,因为所有的水利设施基本都是由地方官府雇工修建了,怎么分水,那是官府的事情,百姓只管种地。
白水村的村民浩浩荡荡来到了村外,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三块不同的土地。
村口的土地是这些年来,白水村村民早已经开垦好的熟地,虽说白水村的村民是天启十年才举村从延安府迁移到朔方府的,但他们干活并不慢。
四年的时间,他们已经在这河套之地开出了两千四百多亩熟地。
尽管在这河套之地,由于小冰河降温的问题,粮食作物减产的较为严重,但田地的亩产也能达到八斗米,种植番薯也能亩产六石左右。
虽说白水村的村民还做不到顿顿吃米饭,但起码已经不会挨饿了。
只要不挨饿,并且生活有奔头,那没有人会愿意造反,而那所谓的奔头,便是三块土地中的第二块。
在熟地的南边,第二块土地是一块面积七百余亩的翻土地。
这是冬季前,白水村村民开垦的生地,而今年,村民们要做的就是给它堆两个月的肥,然后等到五月对其耕种作物。
至于这块土地更往南的地方,则是成片的草原。
这些草原,便是白水村要开垦的对象,统称为生地。
一望无际的草原,即便开垦数万亩土地也足够,但以白水村目前的情况来看,在人口不增长的情况下,整个村子男女老少齐上,也顶多只能种植一万亩耕地,几万亩那是万万管不过来的。
不过这些话算是说远了,对于白水村的村民,眼下他们要做的是种地和开荒。
来到翻土地和生地的交际处,人数最多的三个小组先安营扎寨,盘锅立灶,搭好了今年要休息的草庵子,在里面铺上去年的麦秸,然后开工干活。
白水村里一共八十头耕牛,十六匹挽马,在没有机械的白水村,这些畜力就是耕种开荒的最好帮手。
白水村的队长把耕牛分了分,五十头分给了种熟地的,二十头分给了翻土地的,剩下的十头耕牛和十六匹挽马则是交给了开生地的。
这并不是说生地需要的畜力少,而是对于村民们来说,开春播种的时候,熟地比翻土地重要,翻土地比生地重要。
因此,生地的畜力最少。
但到了农忙结束后,所有的畜力就都要为开垦生地服务,而那时已经是五六月了。
生土地上,由于没有机械,因此开垦土地全靠人工,而生地里清理出的草皮、碎石则是全靠畜力的平板车拉走。
碎石、草皮被分开装车,碎石一般不会被丢掉,而是会被拉到村子附近,哪家要盖新房的时候用上。
至于草皮,它们会被拉到不远处堆起来焚烧,成为最实惠的草木肥。
就这样,整块田地人来往,人山人海,可以说是热火朝天。
“吃饭了吃饭了!”
毕竟是干农活,虽说只是一个时辰过去,但由于出门时大部分人都没吃饭,因此很多人早已饥肠辘辘。
待到辰时,村里的妇女们便坐着挽马拉拽的板车,带着一屉一屉的早饭来到了地里。
在这个油荤不多的年代,想要填饱肚子就得多吃粮食,而种地又十分耗费力气,种地的人饭量自然也大。
两百多男丁的饭食,足足用了三辆挽马车拉运过来,男丁们见状,也纷纷自觉地排起了队。
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阶级,而有阶级的地方就有特权。
作为生产队的队长和组长,他们自然也是有特权之人。
正如眼下队员们都在干活的时候,能坐在帐篷里的便只有队长,而白水村的队长也是全村之中具有威望的人。
只是相比其它村子那些队长都有年纪较大的村老担任,白水村的生产队队长显得格外年轻。
“孙队长,吃饭了!”
当一名组长掀开帐篷,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坐在遮阴帐篷里看书的青年。
这人闻声抬头,相貌十分普通,但即便身处农村,他却将头发一丝不苟的梳理打扮。
“你把饭送过来吧。”
“好嘞!”
孙队长一开口,这组长便笑呵呵的离开了帐篷,随后过了片刻,他带着用木盘粗布盖着的早饭回到了帐篷内,将早饭放好后,拉开了粗布。
虽说大明的生产力因为工业革命提高了不少,但对于白水村来说,精粮不是每天都能吃的,因此当粗布被拉开,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两个煮鸡蛋和一个拳头大小的煮红薯,以及四个红薯馒头。
“……”瞧着这一盘子的食物,青年却皱了皱眉,随后才开口道:
“行了,你去吃你的吧,我先给村里算算账。”
“诶!”组长闻言退了出去,而帐内的青年在他离去后也拿起了一个红薯馒头眯了眯眼睛。
“我孙可望可不会一辈子吃这种杂粮……”
青年人的一句话暴露了他的身份,而他也是明末农民起义军中为数不多擅长治理国家的人物。
尽管在眼下的大明,孙可望没有造反,还跟随迁移队伍北迁来到了河套,但想要出人头地的人,总会想办法找机会。
孙可望盯上的机会就是恩科,而要参加恩科就要读书写字,还要买教材,筹路费。
对于一个北迁的饥民来说,这些东西基本和孙可望没有任何关系,但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机会也是人找出来的。
北迁后,当所有人都按部就班的屯垦时,孙可望就已经开始在白水河捕捞鱼获,同时耕种田地,购买书籍来识字。
他虽然错过了官学,但识字的身份也让他成为了生产队的组长。
之后随着他带组开垦的土地越来越多,加上他自身也算身大力壮,很快便成为了白水村的队长,带领村民开垦荒地。
白水村之所以在开垦上井井有条,就是因为他安排得当所至,而他也借助生产队队长的身份来卖粮,甚至截留一部分银钱来买教材。
两年的时间,他就利用队长的身份,牟取了许多他前进道路上的基石。
只是随着时间过去,他的年龄也在不断增长。
天启十四年的他已经二十二岁,再等下去就不是他的风格了。
因此,今年也将是他准备参加恩科的日子。
如今已经是二月,距离十月的恩科只有不到八个月的时间,孙可望必须把燕山教材上的各项知识全部吸收,然后才能成功考中。
恩科至今已经发展了十年,各项规则也开始逐渐完善。
曾经的恩科只能在北京城进行,但从天启十年开始,恩科开始在各省省会进行。
当然,如果学子要前往京城参加京城的恩科,那也是可以的。
不过,对于贫苦出身的学子来说,大部分人都选择在本省参加恩科。
孙可望很清楚,他要出人头地,只能去京城参加恩科,而从白水村到京城一共一千二百里路,他就算租借村里的挽马前去,过去也需要最少一个月。
加上准备的时间,他最少有两个月要在路上和京城,所以留给他的时间只有半年。
秋收之后他就得立马出发,并且要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