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郁从来,不信鬼神。
世间所谓的超自然之事,不过是科学的触角暂未触及的角落。
世界上,不可能有妖鬼,也不可能有神佛。
如果神真的存在,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虔诚的信徒囿于苦难的尘寰。
傅知郁在一片茫茫的虚空中捂住了泛着刺痛的额角,头皮上曾经被缝合过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每一个针脚留下的印迹都如同数百只毒虫一齐张开尖锐的口器吮吸甘甜的血肉。
伤口明明已经好了,只是疼痛犹如附骨之疽,永远在他落魄的时候发出尖锐的嘲笑。
傅知郁却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能把人逼疯的细细密密的疼痛,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额角,便任由它去疼。
这种疼痒有时候也可以叫他保持清醒。
尤其是在面对眼前难以解释的情况时。
傅知郁伸出缩小的手掌,漠然地看着指缝里浸渍的鲜血。
他回到了小时候。
如影随形的疼痛叫他明白这不是梦。
暂时应该还没有科学能够解释一个成年男子为什么会突然变回八岁时候的模样。
傅知郁记得自己回到家时发现姜迟不见了,还以为少年是受不了自己过火的行为偷偷跑了,他去调门口的监控,却看见是那个该死的叫叶幽的男人把他的小狐狸迷晕了带走。
傅知郁这辈子,最无法忍受的,就是有人敢觊觎属于他的东西。
叶幽是个佛口蛇心的混蛋,笑眯眯的一副和谁都谦让温和的模样,其实内心比谁都狠毒。傅知郁最讨厌这种表里不一的人,更叫他恐慌的是,叶幽很有可能会对小狐狸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傅知郁不是个能轻易被威胁的男人。
可是他的小迟被养得又笨又娇气,是碰一下就会炸着毛要哄的笨狐狸,指不定要在叶幽哪里遭受什么折磨。
傅知郁一开始想的是,叶幽要是想报复他,完全可以冲他本人来,没必要牵扯到不相干的人。
没想到喜欢眯着细长眼睛,比姜迟这只真正的狐狸还更要狡猾的男人毫不避讳地在傅知郁面前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我想傅总,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小迟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人。”
“至于你这个,盗窃别人珍贵宝物的小偷,应该早点去死才对。”
男人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璀璨的金光,眼瞳幻化成蛇类一般极细的竖瞳,带着古神的威严和压迫,叫傅知郁刹那间堕入无垠的混沌。
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突然变得浑浑噩噩的,叶幽递给他一把冰冰凉凉的重量不轻的小东西。
现在想起来,那是一把木仓。
不知道叶幽是从哪里弄来的。
“像你这种人,活着也是浪费其他人的生命,不如先自己了结了吧。”叶幽笑眯眯地把那把沉重的木仓塞进了傅知郁的手心。
傅知郁恍恍惚惚间回到了自己的居所,拿着那把木仓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他按下扳机了吗?
傅知郁想不起来了。
他面色诡异地看着自己缩小了一圈的手掌,是重生了,还是被困在这具小小的身体里了?
或者说,他是被困在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回忆里了。
有谁,会来救他吗?
不会有的……吧?
叶幽只有一点说对了,他就是个很讨厌的人。
冷漠,傲慢,不近人情。
没有任何人可以突破那张冷冰冰的讨人嫌的假面触碰到男人真实的比想象中还要更加鄙陋的内心。
没有……任何人……
小小的满身是血的孩子面无表情地站在漆黑肮脏的阁楼里,望着头顶那扇被蛛网和灰尘湮没的圆窗,灰蒙蒙的玻璃,连透过的阳光都显得刻薄而吝啬起来。
他从来,从来,就没有指望过任何人……
一只雪白的团子重重地砸在了玻璃窗上,“噼啪”一声,脆弱的玻璃立刻咧开密密麻麻的蛛网,先是第一片碎片,在刺眼的日光下裹着水晶似的璀璨的光从半空中摔下来,然后就是更多的水晶,噼噼啪啪地掉在地上,像是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碎金的雨。
傅知郁呆住了。
碎片划过他的脸颊,却没有划伤小孩子过于稚嫩的皮肤。
那从天而降的雪白团子很狼狈咕噜噜的滚在地上,白色长毛都可怜兮兮地沾上了灰尘,原来是一只很漂亮的小狐狸。
大尾巴还在地上气哼哼地捶了一下。
小狐狸白色的绒毛,蓝色的眼睛,在日光下闪着粼粼的碎光。
傅知郁微微一怔,漂亮的像是神话故事里的狐狸仙人。
小团子变成个眉眼都精致的少年人,完全无视了一个八岁小孩身上过于阴森的血迹,伸出一只软白的手捏住了幼年版傅知郁的脸颊肉,那双如同苍天的碧蓝眼瞳猝不及防间与傅知郁略显阴郁的黑色眼睛对视。
“这就是傅总小时候的样子呀。”小狐狸头顶两只尖尖的粉色耳朵歪了歪,坏心眼地捏这看起来很臭屁的小家伙的宝宝肉,“果然是个不好接近的臭小孩。”
傅知郁无法解释自己现在的心情,只能看着姜迟这个坏东西仗着终于要比他高大的身形肆无忌惮地捏他的脸。
迟早要这只笨狐狸付出代价。
傅知郁面无表情地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