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起初是因歉疚,然而说到最后,虞瑶心里的想法变得清晰。
她意识到隐在安宁生活下自己对过往的逃避。
也许是时候去直面了。
一味回避迟早有无法招架的那一日。
想着这些,虞瑶脑海浮现楚景玄的身影。
回想起他身上那种摄人威压,她慢慢补上一句:“连同娄公子的真实身份,一并告诉我。”
这个人或许乃昭儿的生父。
他若身份特殊,意味着她的孩子身份也特殊。
而这一层特殊身份便足以招来麻烦。
此前以为自己只需防备这位“娄公子”实在是明明白白的疏漏。
道理很浅显。
可若非今日于灯会之上又遇故人,许不吃上一次亏她不会醒悟,到那时,更悔之晚矣。
思及此,虞瑶内心的想法变得坚定。
她一双眸子看着流萤,流萤也安静回望她,如是过得半晌,流萤方才垂下眼去,缓缓出声。
“娄公子他……”
“实则便是九五之尊,是这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人。”
语声极轻的话落在耳中有千钧重。
虞瑶一怔之下不免回想起楚景玄前几日的那副低微姿态,骤然之间实难与这般身份联系在一起。
可搜寻记忆,与这个人有关的,除去前几日那些,剩下偶从酒楼食客口中听过的只言片语。
但那些话也多与这几年朝廷颁布的政策有关。
便不知他们为何走到这一步。
只晓得,变成如今这般定有特别因由,而她……不想回头。
流萤观察着虞瑶表情,停顿几息时间继续道:“今日灯会上遇见的小娘子乃霍雪桐。小姐尚在宫中时,她曾位居贵妃,屡次三番挑衅于小姐、对小姐颇有敌意,故而奴婢担心她对小姐不利。”
流萤逐渐把和霍雪桐有关的一些旧事细细说给虞瑶听。
个中恩怨,明晰之至。
“听来都像属于别人的故事。”
皇宫,皇后,妃嫔……这些对于只有在灵河县记忆的虞瑶而言太过遥远。
沉默半晌,她很快做出决定:“我们明日一早出发去阙州城。”
“只是暂避风头,不用收拾太多行李。”
以旧时恩怨判断确实需要当心。
尤其灯会上她们带着孩子,霍雪桐那会儿已注意到了。
“娄公子”身份如此不凡。
偏昭儿同他长得像,若叫霍雪桐留意,若霍雪桐有心针对,恐怕轻易就能够生出事端。
流萤不敢留下赌,她一样不愿意拿自己孩子的安危赌。
于她们无非谨慎为上。
虞瑶又想起被“娄公子”发现,她们反应远不如今日见到一个小娘子大。
想来,关乎与她当初对流萤的叮嘱。
曾经的她知那位九五之尊不会随便伤害她罢?
他在灵河县这些日子也的确没有做过令她或孩子受到伤害的事。
“好。”
见虞瑶做出决定,流萤点点头应下她的话,“奴婢这就去收拾好行李。”
虞瑶也颔首道:“我来帮忙。”
她们两个大人的东西收拾起来简单,两个小孩子要收拾的东西却多。
哪怕尽量挑必须要带的也整理出许多个包袱。
行李收拾妥当早已夜深,草草沐浴过虞瑶和流萤便歇下了。
翌日两人和往常一样醒得很早,正当喂孩子用早膳时,忽听见后院一扇小门被人拍得砰砰作响。
“小姐,奴婢去看一看。”
流萤同虞瑶说得声,起身从屋里出来,开门瞧见是霍雪桐,当即关上门。
“哎——”
一扇门在面前“嘭”地一声被关上,霍雪桐碰一鼻子灰,也终于发觉自己的不被欢迎。
她没有气馁。
站在门外思忖过许久,再次拍响这一扇院门。
流萤猜到多半仍是霍雪桐,本不愿理会。
然而持续不休的敲门声一阵阵传来,连同两个孩子也被吵得不安宁。
“霍小娘子有事吗?”
又一次开门,流萤克制着脾气问道。
霍雪桐好声好气:“我要见你家小姐一面,有些话想同她说。”
流萤说:“有什么话,奴婢可以代为转告。”
“不是什么话都可以代为转告的。”霍雪桐看着流萤,压低声音,“当年在宫里的许多事,确实是我不对,可我如今绝无害人之心,更不会害你家小姐。”
流萤不信霍雪桐。
只虞瑶见她迟迟未回屋,特地出来看一眼,便被霍雪桐捕捉到身影。
“虞瑶!”霍雪桐扬声喊她,信誓旦旦,“我有话想同你说,是你以前很想知道的那件事情。”
虞瑶听言,抬眸望向霍雪桐,继而抬脚走近。示意流萤暂回屋去看着宁宁和昭儿,她温声对霍雪桐道:“若为旧事,既过去这么多年,索性让它过去吧。”
霍雪桐轻叹一声:“可后来我知道若非你宽容,我日子不会好过。”
“说来,我该认真同你道歉和道谢的。”
虞瑶慢慢道:“如今你已拥有新生活,我也一样。大约对于你我而言,向前看才是正经。”
霍雪桐上下打量她几眼,拧眉:“可那位怎么舍得放你离开?”
虞瑶没有接话,沉默一瞬问:“霍小娘子可还有别的事?”
霍雪桐从她平静的面容感觉出她对往事的淡漠心思,心知继续多提难免要惹人不痛快。
“也没有什么事……”
霍雪桐说,“只不意会在灵河县遇见你,心下实在太过惊奇。”
“当年我被打入冷宫,唯有你愿意去探望我、命人去请大夫为我看诊,这份恩情,我当时糊涂不领情,终归受过,应当记在心里。曾经你问我,在我被打入冷宫的那天夜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那时,我不想看你痛快,不愿松口告诉你……你若仍想知道,我便同你说。”
虞瑶辨出霍雪桐口中的事多半和皇帝有牵扯。
她微抿唇角,摇头:“不必了,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我也无心于此了。”
霍雪桐见虞瑶态度如此坚定,心下恍然生出一种猜测。
譬如,那一位之所以放虞瑶出宫,是因虞瑶始终不愿意接受那份情。
求而不得的人,终究是求而不得。
念头转过,又生慨叹。
霍雪桐忽而记起昨夜在灯会上似见虞瑶抱着个孩子,随口问道:“你改嫁了?有孩子了?”
“没有。”
虞瑶否认过一句,只说,“孩子是收养的。”
霍雪桐不疑有他。
如此两个人也无更多的话可聊,她很快有眼色地同虞瑶告辞了。
霍雪桐的这些话没有改变她们去阙州城避风头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