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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明珠,吾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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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顶紫帷八人抬软辇,将大长公主送回了翠微宫。

直至躺在青鸢殿的榻上,宣明珠的腿根子还是酸软的。澄儿服侍着公主将她半湿的发髻放下来打松散,用柔软的巾布绞干,转眼,却见殿下正用媚红的凤眸嗔视她。

澄儿心虚,目光飘转开,不防又见殿下檀唇靡艳,锁骨玉酥。她吐了吐舌头,心道殿下这般说不尽的婉婉风情,莫说梅大人了,便是她这等自小伺候的莽然见了,都不免心动。

澄儿自知这回是自做主张了,只因从前她多次冒撞过梅大人,打从得知梅大人为公主剜心取血后,对他的看法便改观了许多,补上这一遭,算作赎过。

待伺奉过公主,不等主子开口,澄儿耷着头却行而退。

“鬼灵精。”宣明珠懒哝一声,握发倚在榻间。回想起方才在合璧宫的一幕——她歇息够了,将自己重新清洗一遭,而后梅长生将她抱上了池台,自己裹着湿衣站在那氤氲的水池中,取来缎布,仰头为她细致地擦干肤上的水迹。

那张明光焕发的俊颜,专注时有种动人的神色,即便只是擦身这等小事,由他做来,便格外不同。

她当时一条嗓子被他钳得涩哑,懒怠说话,却仍忍不住笑话他来着:

“梅阁老总不至于带了身换洗衣裳进来吧,一会儿我便走,倒要看你怎么出去。”

说罢,她便觉握在踝上的手掌紧了一下。

宣明珠以为这促狭鬼要将她拽下去,心还提了提,谁知梅长生只是轻托起她的脚腕,耐心地帮她擦净脚趾,口中道:

“无妨,今日殿下不是着胡服吗,且又沐浴换衣,命下头多寻一套宽敞些的送来赏臣便是。”

听到这番言论,宣明珠实打实的愣了半晌。那再宽敞,却也是女子的衣衫,但凡有些风骨的士人,穿扮女装都会视若一种羞辱。

“梅长生,你如今真的是……”

是什么呢?不要脸皮都无法形容这个而今变得百无禁忌的家伙。她想不出说辞,抿唇将才擦干的趾头伸进汤池里,往他身上拨水,转而问:“入宫一身,出宫一身,你便不怕被识破?”

梅长生又道无妨,抬起光芒蕴蕴的眸子,“人人皆知我性洁,方在上苑与公主投了壶,我求陛下赐温泉宫浴也在情理之中。

“只消殿下知我的衣裳脱在哪里了,就好。”

这一句,成功又将宣明珠闹了个脸红。

他而今的嘴是越发不服天罡管了,她当即转头命澄儿备辇,耳不听为净。

当然,宣明珠不会真让梅阁老穿一身女衣出去,依她手腕,神不知鬼不觉地弄进一身青衿袍襦不是什么难事。

一时迎宵入殿来禀报,说梅阁老出合璧宫时未碰上什么人,这会子已出宫去了。

宣明珠娇懒地点点头,人退下了,她还是觉着脸热,却又忍不住回味那番水下的亲密,忽唔哝一声,将脸埋进发间。

“母后,怎么办,他好像会蛊儿的心啊……”

下午的泛舟去不成了,托梅阁老的福,宣明珠一动都不想再动弹。李梦鲸过来找她,她未露面,找个理由推托了去。

虽然揽镜照过,未见身上有痕,然而所谓疑人偷斧,就怕八娘察觉了什么端倪。

倒像做了回贼。

将及傍晚,公主殿下才算缓过来些,重新梳头易服,去嘤鸣宫接宝鸦他们一同出宫。

皇帝正巧也在,本打算晚上与姑母一同进膳的,御膳房那里都吩咐妥了,听闻宣明珠要回府,连忙殷殷挽留。

宣明珠略作沉吟,墨皇后见状,适时轻咳了一声,“陛下,姑母今日在上苑猎玩整日,想是乏了,再者还有表弟表妹们,也都疲累了。自家府里自在,好休憩的。陛下若想姑母,随时都可请进宫来。”

听她这般说了,皇帝也只得做罢。

但命宫人将姑母与弟妹们好生送出宫阙,不忘将他送的珊瑚树一并运至公主府。

沿途西边天际起了火烧云,大片大片的橙鳞积卷层云,丹青难调的绚丽景象,仿佛是为公主的芳诞添喜。

回到府中,庭除内外早早挂了红绦宫灯。梅长生正负手倚门,望着天边最后一丝流云,青衫缓带,随意落拓的神姿,似等归人。

见她身影,他眼里的光才活过来,几步下阶迎上去,“你回了。”

半日不见而已,他的声里却满蕴着思情。

宣明珠忽然便觉有些难为情。

微微佻睇眼帘,对面那双雅然清致的眼,已全无半点攻掠的痕迹了。她眸光微闪,瞟见他伸来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喉上无端有些发痒。

“父亲。”

“爹爹。”

这时三个孩子规矩地见礼。

趁此间隙,宣明珠悄抬手揉了下耳坠子,心说宣明珠啊宣明珠,你也不是第一日认识他了,何以有一种新婚的腼腆?长大了一岁,怎的还越活越回去了。

那手落下,便在男子递来的手背上轻拈了一下,随即收回袖中。梅长生眼底闪过一抹含蓄的笑意,一家子进了殿。

入门后宣明珠动鼻嗅见一阵酒香,转头问:“这是什么酒,葡萄很酿入味了。”

“殿下的鼻子灵,”梅长生从桌上用瓦罐装的几坛子酒中,提起一坛来,“是我托三哥从西域寄回的当地葡萄酿,不是什么名贵的酒,饮个风味尚可。”

他口中的三哥,便是之前带着梅家旁支子弟去西北都护府,建立汉学塾的梅彧。

宣明珠听了,接过酒坛拔开塞子低头凑近闻,果真是不同于洛阳的风味。

说话间到了饭时,便就着这酒,摆膳入席。

其实在宫里一日下来,母子几人已经进得差不离了,只是这一家团圆为宣明珠庆生的酒,是不能不喝的。

不必仆婢伺候,五口人团坐于圆桌,宣明珠坐于主位,梅长生与她相临,梅宝鸦挨着母亲坐,梅豫和梅珩则自父亲右手边,按次落座。

家常精肴,异乡土酿,暮光灯影,温馨和乐。

梅长生敛袖给寿星斟酒,宣明珠举杯品尝,味道果然不错。宝鸦的兴致很高,“阿娘阿娘,我也想尝!”

宣明珠瞧了梅长生一眼,忍笑低头问:“你想喝?”

宝鸦重重的点头,又想起什么,眼角觑向父亲,对了对手指:“可是阿爹说我及笄才能喝酒哩。”

“人小脑子没长成,过早饮酒伤脑。”梅长生温声解释,“宝鸦生而有赋,该惜养这份先天之才。”

宣明珠转眸哦一声,“这样说我倒是年幼喝酒,也没有天生之才,所以喝蠢脑子了。”

梅豫和梅珩低头夹菜忍俊,梅长生无奈地看着她,“不是这个意思。”

宣明珠揶揄后自己先笑了,见宝鸦渴望的眼神还锲而不舍地望着自己,笑眯眯道:“今日高兴,就给她尝一滴吧。”

眼望梅长生,商量的口吻。

宝鸦跟着伸出一根小食指,比在眼睛前,巴巴地请求:“就一滴!”

母女俩都这般盯着他,为之奈何?梅长生抿了抿唇角:“听你娘的。”

宝鸦得了赦,大乐,梅珩便拾箸在杯中蘸了一滴,宝鸦便兴奋地伸出粉红的舌尖接着。

待尝到嘴里,小姑娘表情先是空白了一下,继而噗噗地吐舌皱起包子脸:“什么东西呀!这么辣,水,快快,要水!”

一桌子人瞧着她都笑起来。

梅豫幸灾乐祸地递来一盏雪梨蜜,宣明珠爱怜地抚女儿发顶,目光无意与梅长生相碰,他正瞧着她的笑颜。

用过饭后天色已晚,宣明珠便要叫嬷嬷来带孩子们各回院里歇下。

正在这时,泓儿进来禀报,说南疆寄来了携报。

宣明珠听闻,连忙接信来看,果然是言淮亲笔的家书。

洋洋洒洒五页纸,第一页上报携,道左贤王的军队已被他率领左中右三翼精锐军打得宾服,双方使节正在商拟全新的和约。

至于剩下那几页,便全是家常话了,远在天边,也还是那个与她无话不说的小淮儿。宣明珠知他平安无恙,便是收到了最好的生辰礼,兼之言淮在信上话语风趣,且阅且乐。

梅长生瞧着她的笑意,敛睫淡淡微笑。

“父亲。”梅豫趁着母亲看信的功夫凑过来,压低声音问他,“儿子有一事不解,白日里,您为何要赢娘?您可知,儿子为此白白输了五百两。”

五百两啊!提起这一茬梅豫便痛心疾首,对于全家私财最少的他来说,这无疑是一笔臣款!

梅长生收回视线,听清事因后,凉凉扫他一眼。

“所以说你读书不精,兵书有云‘以正合,以奇胜’,你母亲是常胜将军,赢多了视若平常,偶尔输一回,觉得新鲜有趣,会比赢更开心。”

梅豫听得委屈,嘟哝:“玩乐之事还用上兵法,这么复杂,我哪里想得到……”

这话偏是叫梅长生听见了,神情更为严正:“遇事多思,这道理你弟弟就懂得,所以他可赢钱。”

话音一顿,他瞥向不远处扮乖的梅珩,“话说回来,小小年纪便谈赌,跟谁学的?去将荀子修身篇抄五遍。”

梅珩内心轻叹一声,起身称是,同时瞅了梅豫一眼。后者完全不心虚地歪歪头:我挨训你挨罚,我还多输了五百两呢,论起来还是我亏好吗?

这厢打着眉眼官司,宣明珠看罢了书信,转回身,见气氛似有些不对,狐疑地问:“怎么了?”

二子不约而同地摇头说没事,见父母别无嘱咐,忙不迭带着妹妹告退回院。

孩儿一去,梅长生身上的书卷气顿作一散,上前脉脉牵住她的手。

灯下低眉注视她,“信上写的什么?”

“打胜的携报和一些南地风光。”宣明珠挑拣着随口说了两句,梅长生静静地听,见她不说了,从袖中也取出一封信来,递给她,“可巧,今日我也收到了三哥的来信。”

宣明珠感觉他意有所指,看了他一眼,一时想不明所以,接了信坐回椅中看。

原来梅彧在信上说,他们到达大晋与西域国的边陲后,得到西北都护府的帮助,经历半年时间,终于在当地扎稳跟脚,那以梅氏之号建立的学塾也受到了鄯善、乌孙等几个小国主的关注。

甚至还有王女青睐中原的丝绸瓷器之美,听闻中原人在此办学,便带领婢子去问她们可否也能入塾,想要了解汉地的文化。

“梅三哥可真是雷干风行。”宣明珠赞叹一声。

当初梅长生要在族中推行此事,受到了多少阻力,她是亲眼目睹的,而今终于拨云见日,她将两封信撂在一起,开怀道,“今日双喜临门。”

说罢却见梅长生依旧灯戳似的杵在跟前,宣明珠疑起来:“怎么了?”

梅长生迟迟摇了摇头,俯身压着那圈椅扶手,在她下巴尖轻啄一下,“我的信都给你看。”

宣明珠怔营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竟是在吃味么?

他原来是想看言淮给她写的信。

她好笑地瞅着他,拖长声音道声“知道啦”,转头却是将手里的信放入信封中收起。

——恣白若知别人看他的信,该不高兴了。

梅长生无尤地笑笑,复勾住她的手拉她起身,也不管那信了,漆眸熠熠:“跟我去趟梅宅,可好?”

“嗯?”适才的酒气渐上头,在宣明珠脸廓晕出妩媚的酲红,眨一眨眼,透出一点狡黠的神气,“梅阁老还有什么惊喜给本宫吗?”

梅长生笑,他的殿下好聪明。提前知道的惊喜便不再是惊喜了,看来他须更努力,才能让礼物入得她的眼。

那口吻带着诱哄:“也许有吧,殿下赏脸,随长生去看。”

【二更】

从公主府到梅宅,走的自然是两府间的“秘密通道”。

说来这还是宣明珠第一次到梅府去,只因食必精居必洁的公主殿下,素来觉得走密道往来很不雅相,所以每次都是梅长生来找她的。

今日,是她的好日子,权当特例吧。

宣明珠已然忘了白天在合璧宫立的誓,将手交到那只温暖的掌心中。

星月初升,公主府的后园点着绰绰灯火,从角门出,紧邻的是那间古书店,从书铺的密室穿过一条长长蜿转的甬道,便可通往梅宅的后花园。

二人携手走在密道中,梅长生端着只烛台领前半步,幽幽灯影勾勒出他的身形。

宣明珠便想起了在扬州老宅的那回,他故意将她关进密室里,那是他第一次露出自己阴晦的一面。

随后一点一点,他将自己的内心剖开圈点,都淋漓地展在了她的面前。

宣明珠心念偶动,指甲勾勾他的手掌心。

前头的人顿半步,侧回头,宣明珠莞尔微笑,“我很喜欢。”

他不知她在说什么,却跟着她笑,“殿下还没看见,怎知喜不喜欢。”

宣明珠亦不说破,换了个口吻道:“哟,这里怎么没有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之类的机关啦?”

梅长生省得她是在拿当初那件事打趣,赧然抿唇,手指微微加重力道,握了回去。两人一路说着,不觉便走到甬道尽头的木门。

门那面便是梅府的后园。

梅长生停了一步,将烛台放在壁间凿出的龛洞间,转头看她,伸手推开了木扉。

顷刻之间,一片绯红的光色照入暗道,宣明珠凤目微眯,笑着褰裙走出去,“你这园子灯笼倒亮,挂的是——”

她的声音倏尔而止。

眼前,映目是一片梨杏交相绽放的花林,与翠微宫的琼影园如出一辙。她一直知道他府后有座“一簇园”,桃花一簇开无主,她便一直以为,他为她植了一林桃花,自己却不曾亲来看过,也无人告诉过她,此间种的不是桃,而是梨花琼杏。

当年她母后种的桃树被斫,物伤其类,她从此不敢种桃树,便只在琼影园栽植梨杏。

自然如今,见过护国寺里的一室明灯后,宣明珠的心结已解,是桃是杏都无所谓了,然而这点曾经沉藏的心思,她从未与人说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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