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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傩17(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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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无咎一开口,低柔的嗓音令送傩心尖微跳。

回想最初相识时,大人的一把嗓音还是平淡直板的,并不这般清沉如金石。难不成大人的声音也是伪装吗,还是,单对她这样?

送傩心湖生澜,面上不着一迹,抬起雪白的脸颊坦诚道:“是大人许我好生想一想的。”

她不躲避,率性的表情中带着认真,只是扣住糖栗子纸袋的指甲微微泛出粉白。

陆无咎瞟见了,笑意便不自禁地从嘴角曼延到眼底。

“是我许的。进去说。”

公孙月得知掌司这会儿过来,有些意外,因总司那边没有提前知会,近来也没有什么大案子,按理说无需劳动他大驾。

再看送傩抿着唇亦步亦趋跟在陆大人身后,公孙捕头更奇了,心想难道这姑娘又犯了什么不合仪的错,犯在了掌司手里?还是掌司对她青眼有加,有事要商略?

可看看掌司一派随意家常的气态,又不大似来谈公事。

她与陆无咎是老相识了,还从没见过陆掌司进衙门是这副闲散样子。

“无事。”陆无咎信然向公孙月摆下手,公孙月知机退下。

走出厅子前,这位在公门里任职多年的“老江湖”回头望了眼默默不言语、低头盯靴尖的送傩,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厅子里就剩了两人,送傩进了厅堂就不往前了,两人隔出一箭地远去。陆无咎见状,动了下眉梢。

“那日是我着急了,”他轻声开口,“话说得满,没有完全站在你的立场考虑,你有犹豫也是应当的。”

他没有直愣愣地问她考虑得怎么样,真由着这姑娘想去,只怕天荒地老也是她。

上回两司联合巡察,他怕送傩见到他不自在,便没出面,任命朱千户领队。事过才知,当日送傩也未参与,将机会让给了林胜男。

这下子陆无咎便沉不住气了。他让避,是体谅姑娘脸皮薄,卒然遇见不好做事。可送傩也要躲着他,就是要界限分明的意思,她原不是主动的心性,万事都爱闷在心里,他再不找来,这事儿可不要黄了么?那怎么成?

然而他这一腔心意在衙门里又不便细说,陆无咎正想着该怎么铺垫,抬眼看见送傩单薄的身形,道:“给你的甲,没穿吗?”

送傩迟了一息,应道:“穿了。”

那蚕丝甲是按照她的身形改的,如大人所说,给了她她不用,便是宝物便废物,白糟蹋在那里。

她穿在身上,会记着这一桩恩德,不论最后两人成与不成,都会图报。

听她这样说,陆无咎眉心不禁舒展开来,极其自然地接口,“那便是你太瘦了。”

而后状似无意道,“我请你吃饭吧,在这里许多话不便说,咱们寻个清净地,再好好谈一谈。”

“好。”

以为还要费一番周折的陆大人,被这果断的一个字应得怔了怔。

送傩的想法很简单,逃避没有用,她这几日想了许多,却还是模模糊糊的,那么干脆进一步接触看一看,合则聚不合则分。

“不过之前都是偏了大人的延请,这回我请大人。”

她说得有板有眼,庄重得宛如将这场交谈当作了临阵对敌。

陆无咎却熨帖极了,越是相处,他越能发现她身上的果敢与可爱。

他当然道好,进程比他预想得顺利得多,“只是这回你恐怕破费不上——阿傩,我想请你到敝舍吃顿家常饭,不知你嫌不嫌弃?”

“没别的意思,”他煦煦补充,“我双亲早逝,家里只一位婶子,炖鸡是一绝。哦,那鸡也是自家养的,现宰现炖,不同于班楼的滋味,想请你尝尝。”

一句话,就把自己的身世交代给她了,兼之充满人情味烟火气的口吻,如邻家人的殷情相邀,没有半分压迫感。

然而他说得再得体,送傩也知道他要带她回家,意味着什么。

大人是当真的。

对上那双真诚的眼眸,她须臾走神,想起那日阳光浩大,大人慵闲闲箕坐在阶,低头取下琉璃瞳片,露出水光幽熠的凤眸。

如黛山晨岚。

想再看一次。

送傩直视着他点头:“好。”

陆无咎微微屏起的气息被一声笑冲散了。

头一次见她,只纳闷何处来个直来直去小剑客,剑肖主,人亦如剑。当时哪知,愈见愈动人。

“那我后日来接你,好么?”他目光幽暧溺人,“在崇仁坊的宅子,还是别的落脚地?”

他连后日她换值都算好了,送傩倒有些敌不住这片目光,偏转睫梢:“崇仁坊。”

陆无咎:“哦,前门后门?”

送傩发愣,雪腮微鼓地飞快看他一眼。

陆无咎摸摸鼻头不敢再逗了,好不容易讨着松了口,可不能得意忘形,就此说定。

到了第三日,临近晌午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崇仁坊一座高宅的后巷。

换了一身沉香色素衫,外罩氅衣的陆无咎下车,走到门边未等叩门,小扉吱吜一声,耳力出色的送傩听见大人到了,已从里面出来。

两人一对脸,皆是一愣。

陆无咎愣的是送傩今日未做男装打扮,穿了件褪红色的棉布素裙。

乐府有首诗叫《休洗红》,休洗红,洗多红色淡。可这洗去了张扬的红色穿在送傩的身上,不新不旧,洁净素雅,配上她梳在鬓边的堕马髻,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送傩从前难得空闲的时候,偶尔也会如此穿着,今日因去别人家拜访,家中又有长辈,觉得鞶衣束发大抵失礼,便改换装扮。

她所怔忡的却是陆无咎那张脸。

不是他的本来面目,也不是他素常用的那张让人一眼便忘的平凡面孔,而是上一回易容成小捕快用的娃娃脸。

陆无咎不好意思地多瞧了一眼她穿裙的样子,解释道:“我与你同行,怕有心人瞧见乱传。我是无妨的,立即昭告天下也可以,恐对你不好,阿傩莫怪。”

送傩想来想去,不知说什么是好。

明知眼前是大人,可套在这副鲜嫩年轻的壳子里,她总觉得在看一个小后生,只得客气一句:“大人想得周到。”

陆无咎提了提手中的包袱,“给你带了件披风,衙门发的外氅清一色玄缎呢子面,是有些沉闷。这是仙鹟绒的,轻而保暖,穿上也不耽搁行动。”

说着他有意无意展了下身上的氅衣,覆笼着颀长身姿的长裘翩然拂动。“我试验了一下,真的很轻,不骗人。”

所以说这是两件特制的同式同样的披风,穿出去别人一看,意思不言自明。

送傩瞟了眼大人冠冕堂皇的神情。

上次在大人的小院里,他们随口说过此事,大人自己就不穿外氅,还管着她,送傩一口拒绝,过后便忘了。

没想到这回大人为了让她多穿,自己先来个“以身试法”。

“我不冷。”送傩关好家门,望了眼马车,“坐车去吗?”

陆无咎心说难道我冷吗,还是将包袱递了她,“近日可能要落雪,武功再高,多保养些总没坏处,别仗着年轻不留神。”

杨婶的唠叨竟也有派得上用处的一日,陆无咎顶着那张娃娃脸老气横秋地说完,回答她的问题:“嗯,我家在西城务本坊。”

顿了顿,他补充:“以后肯定要在洛阳城的中心廛坊买房宅的。”

送傩也不知听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低头接过包袱,请大人先上马车。陆无咎让她先上,自己随后。

马车一驶出去,两人共处车厢,陆无咎反而不聒噪了。

两人自然沉默着,不必强找话题,也没有尴尬窘迫。

送傩平生第一次去登门赴宴的紧张心情,在这片安静中放松了不少。

她阖目凝神,开始温习一套静坐养气功夫,恰是陆无咎教给她的。

陆无咎察觉失笑,权当护法,不去扰她。

一路无话,到了地方,二人下车。送傩只见眼见是一幢连院的山字形房宅,门前种槐,左右有邻。

杨婶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簇新的湖绿地连理枝衣衫长褙,抿了油头,簪了银簪,早早等在门口。

见他们下车而来,杨婶迎出两步,正要好生看一看虎子相中的姑娘,忽地“哎哟”一声,看着陆无咎那张脸低呼一声。

陆无咎拍脑袋嘀咕声忘了,嘶啦一声撕去面皮,又把杨婶吓得心一哆嗦。

这种古怪的事,她哪怕看了再多次也受不了,瞪了这小子一眼,碍在女孩儿家在这里,没有骂他。转而看向那红衣女子,露出一张笑脸:“这便是送傩姑娘吧,小舍简陋,快快请进来坐。”

“这是杨婶子。”陆无咎介绍,送傩略顿,跟着唤了声“婶子”,杨氏笑逐颜开地答应一声,一改对陆无咎的呲呲哒哒,早热情地将人引进了院里。

头一眼看见这姑娘,杨氏便有些犯嘀咕,这也不像虎子口中的娇矜小姐啊,倒有些老实腼腆模样。

进门之前,还要转头看一看虎子的脸色,才迈步入内,一举一动都端端正正的。

这反倒更合了杨氏的眼缘。

先前她担心虎子相中的人身份娇贵难伺候,这会儿见了送傩安静乖巧,一看就是踏实过日子的人,倒觉得是臭小子不知怎么样哄骗了好人家的闺女。

她自己也是养过姑娘的,越看越怜爱,竟忘了先前要帮虎子打动姑娘的豪言壮语,语气和蔼地与送傩暗示提醒:

“姑娘今年有十七没有?我家这个不省心的,耗到这把岁数,都二十七了还没个着落。今日见着姑娘,说句不见外的话你别笑话,老婆子心里高兴,只是站在一起,显老了姑娘。”

她十分怀疑,臭小子仗着自己会盘弄那张脸,藏来藏去的,根本没把自己的真实年纪告诉人家姑娘。

要是真差了十岁,她即便帮亲,也不能太丧良心了不是。

陆无咎听这番话里一缕风丝儿都不向着自己,嘴角一抽,不明白婶子是叫哪路神仙附体了,忙道:“她属马。婶子别东问西问了,咱们进屋聊。”

“我与姑娘进屋聊,你,去喂鸡。”杨氏将他支开,转而又是笑脸看着送傩,心道原是长得小,只比虎子小了四岁。

投缘这件事真是没道理可讲,但偏心到坑自家子侄,饶是身经百战的陆无咎脸上也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喂,鸡。

婶子就这么当着送傩的面说出来了。

是觉得他这张脸皮,要与不要,就那么回事儿吗。

果然,从方才起面对热情招待便有些无措的送傩,闻言意外地闪亮一下目光,颇觉新鲜地抬头问:“大人还会喂鸡?”

“不会,婶子说笑呢。”陆无咎面上浮现一层从容的笑意,维持风度,“外头冷,咱们进去吧。”

“让你去你就去。”杨氏恨铁不成钢地给他使个眼色,还是年轻啊,不懂得小郎君把自己捯饬个油头粉面,弄个花送个胭脂再说两句甜嘴的话,这都是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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