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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傩完结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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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婶子的鸡汤炖得香浓,送傩跟着陆无咎一进去,色与味且不说,先闻见一阵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姑娘快坐,尝尝婶子的手艺。”杨氏端上最后一道茶花头煨肉,在绸衣外的竹布围裙上擦了下手,殷勤让客。

陆家就只两口人,未蓄仆婢,陆无咎很有主人家风度地为她拉开椅子,笑视送傩,微微向座位歪头。

眼波中透出的邀请,有种撩人又温蕴的情致。

送傩的耳朵尖又有点发热了,她第一次到别人家做客,被这样无微不至地关照,什么也不用她做,好像自己成了个有手有脚的草包点心,忙道:“婶子辛苦了。婶子你坐,大人坐。”

陆无咎眉尖轻动一下,心说不是要叫陆大哥的吗,方才还那么纯勇无畏,一到人前,怎么又这样见外了。

他叹惋着蜷起掌心回味了一下,口中道:“别拘谨,当成自家便好。”

送傩轻轻嗯一声。

一桌子菜摆得满满当当,三人都落座后,杨婶先给送傩盛了一碗热乎乎的鸡汤,细密鲜亮的油花铺成一个金黄的圆,碗壁上两只朱红的鲤鱼摆着尾,如同要跃入这金汤中一般。冬日里喝上这样一碗暖汤,简直是种享受。

送傩道谢接过,不嗅不吹,端起碗一口灌了半碗下去。

等她快咽完时,忽然想起陆无咎的叮嘱,鼓着腮抬眼一看,面前两个人,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只不过杨婶的表情是惊讶,陆无咎则只剩含笑无奈了。

送傩慢慢咽下口中剩余的汤,陆无咎以拳抵唇,适时提醒:“这是杨婶的拿手菜。”

顷刻领悟的送傩点头道:“真好喝。”

杨婶忍不住破功一笑,她爱听人夸她,要是夸人的语调不是这样一板一眼的,就更好了。

她有些明白虎子为何喜欢这姑娘了,忙着给她夹菜,转脸换上一副嫌弃的表情数落陆无咎:

“都是你,平时吃饭就快,怎么说也不听,做上司的不做好表率,瞧瞧,带坏了人家姑娘不是?姑娘,咱们慢慢吃,不学他。”

她之前听送傩一口一个大人地叫着,偷眼打量二人相处的情形,便猜出了送傩姑娘应是在六扇门供职。这却与之前陆无咎所说的“门楣极高”对不上,杨婶怕自己想错了,又一琢磨,一张老脸便红了。

现在的小年青,鸡不爱喂,活不常干,暗戳戳示好心上人,倒会酸个没边。

而陆无咎听得数落,愿将之称作无妄之灾,扭头看了送傩一眼。

送傩此时也明白了他说的“杨婶会唠叨”是何意,杨氏自然不会对来客无礼的,可对自家人,就没那些春风细雨了。于是她不敢再狼吞虎咽,久违地吃了顿慢嚼慢品的饭。

久违地发现,原来食物不止是用来充饥饱腹,鸡鱼鲜疏,八角茴香,都有不同的烟火滋味。

除了荦腥硬菜外,桌上还有两道佐味的酱菜,一道是喇虎酱,一道腌春芥,两碟并挨在一起。陆无咎为她讲解:“这喇虎菜其实就是用秦椒、甜酱、虾米捣碎做成的,这春芥是取芥心风干腌成的,又叫‘挪菜’。”

又是虎又是挪的,他生怕送傩听不明白,佯若无意地补充:“这两道是我拟的,你且尝些。”

话音才落,杨婶呛了一声。

陆无咎面不改色地问:“婶子怎么了?”

杨婶摆手说没事,就是吃了口醋溜鱼,酸。

送傩抿起唇很浅地笑了一下。

他是这样多面的一个人,大到可以坐镇司衙拱卫京畿,一夜便能勘破一起错综复杂的命案;小也可以花心思拟两道菜单,藏些小意在其中。

她本是不大擅长看透人心情感的,可与陆大人相处久了,却也能慢慢地了解他的所思所想。

她夹了一筷喇虎酱。

甜甜辣辣的滋味,是好吃的。

吃过饭后,时辰还早,杨婶拣碗收拾去了,陆无咎不愿早早地送她回去。何况两人才有了进展,正应该趁热打铁。

屋里又只剩了他们两人,陆无咎靠近她,问她吃得好不好,后者点头,他又问,“你没有话与我说吗?”

送傩怕大人又拿方才之事打趣,早懊悔自己一时生出玩心,正色道:“方才的事揭过去了,不要逗我了。”

她就这样坦率地讲了出来。

根本没这样想过的陆无咎先是一愣,继而,要笑不笑忍的极辛苦。其实哪用做什么呢,单听她说话,他就有无穷快乐了。

“好,我不逗你。”他声里有笑音,想了想,“那就练一练?你好久没来小院,也不知这段时日偷懒没有。”

这自然又是情不自禁在与她逗笑了,不过送傩在饭桌上吃了杨婶夹来的所有菜,正吃得有些撑,这个提议正中下怀。

二人出了屋子,午后的阳光被一片云层遮住,院落一角围作鸡圈的木栅栏内鸡鸭成堆,扑闪翅膀,转圈溜跶,百无聊籁,反给这冬日的当院添了几分鲜活。

陆无咎道:“走一套上次教你的,对敌不利时脱身的萍踪步法。”

他教学时向来有种认真的神气,而且会点,抽查的正是送傩练得最少的一套步法。

若是从前,送傩便不吭不响地听从了,可今天……今天不同了,她抬睫看了他一眼,雪白无瑕的脸上透出些信赖意味,与他直言自己的想法:“我不喜欢逃匿的功夫,我用不上。”

陆无咎知道她不喜欢,所以才要按着她学,“宁思一进、不思一退是好事,但若真到了绝路,有一线生机你不抓住,白白把命拼进去?也许你一辈子也用不上这个,但是要会。技多不压身,练。”

送傩磨蹭着摆开姿势,心中不以为然,他吃饭之前还不是这样讲的,明明说什么只管出剑就是,现在又要她学逃跑。

她要是真逃,看他怎么样。

正此时,面门前陡而裘来一阵急风,送傩本能一凛,其人已如风过境而至,灰衣成影,连移动的轨迹都肉眼难辨,贴身揽腰,往他自己怀里一带。

送傩诧得忘了躲,以她速度,也未必躲得掉。抬头,腰畔的那只手又收紧些,一双幽静的眸子看着她,是认真也是柔情:

“专心些。”

说罢松开掌心,两人一触即分,陆无咎有风度地退开。

送傩见识了真章,暗中赞叹,深吐两息,稳住心神道,“我会练到像大人这样快的。”

“嗯,”陆无咎笑应,“那你就出师了。”

送傩再无抱怨,姑且当成一种提升轻功的法子,专心练习起来。

那边厨房里杨婶正在洗碗,透过门扉看见这一幕,哎哟一声,好好地请人家姑娘来吃饭,才吃得五饱六撑,怎么又操练起来了!这是讨媳妇还是训下属呢。

她好生不解,不过在外事上头,向来不干预陆无咎,纵使心疼那姑娘不容易,也只得由着他们。

一径练了近一个时辰,送傩额角薄汗微沁,陆无咎叫停,上前指点了几处,递出一方素帕。

送傩犹豫一下,接过,两枚相擦而过的指尖,好似蹭出一道酥麻。

她没用它擦汗,轻轻地掖在掌心,“多谢……”

“咱们之间还用说这个字?”陆无咎一改方才的谨肃,“你这样客气,可我的手都被你碰过了。”

送傩眉头一跳,做什么一副哀怨口吻,这是干嘛呢。

说话的功夫,层云遮掩的天色更阴了几分,先前送傩沉浸在修习的心境中未留意,此刻抬头观觇天象,微微动眉:“要落雪。”

今年洛阳的第一场雪,还迟迟未落。

“兴许是雨夹雪,”陆无咎接口,“风里有土潮气。”

见他们完事从屋里出来的杨婶子,听到这两句,心说哪儿跟哪儿啊,一个比一个说得邪乎。正待招呼姑娘进屋,一颗豆大的雨点落在她脸上。

“还真是下雨?刚还响晴呢,这什么天气。”杨婶抱怨一声,忙道,“你们还站在院里做什么,快进屋来喝杯茶暖暖身。”

陆无咎拉着送傩到檐下,仰头看看天,随着雨滴开始有霜茬儿落下,只会越下越大。

千挑万选了这个晴朗日子,之前没想到会下雪。

“不喝茶了,”他道:“阿傩,我这便送你回家吧,怕待会儿马车不好走。”

“这是什么话,哪有撵客人的?”杨婶生气了,“一间干净屋子还是腾得出来的,姑娘你若不嫌弃,晚上就在婶子家留宿一晚。虎子,不是我说你,我就说刚喝完热鸡汤不要瞎吹风不要瞎吹风,你非瞎折腾,姑娘身上是不是出汗了?这又要顶风冒雪地走,哪有你这样不体贴人的。”

习武之人哪里怕这个,陆无咎没被雨雪冻着,先被杨婶的狮吼神功震得耳窝子嗡嗡,给送傩递个眼色。

送傩会意:“婶子,我不碍的。今日多有叨扰,婶子的菜做得好吃,往后我随时可以来的,今日便先告辞。”

听到这质诚的话,陆无咎莞尔。

他岂不知风雨留客?趁这天气,留下她住一宿顺理成章,可那会有妨姑娘家名声的。

他自然守礼不逾,但怎么说也是外宿,成亲之前没有这样占便宜的道理。

好在那件仙鹟绒斗篷正好派上用场,他让送傩稍待,快步穿过院子从车里取来包裹,给她笼在身上,系好白绒风毛下的缎带。

又取一柄伞,便携她登车,告诉轼夫往崇仁坊去。

一路上,果然听得雨落车顶,越发有连绵不休之势,待在巷口下车,冷雨方停,鹅雪渐厚,青石路上洇着一犁犁浅泛粼泽的雨洼。雪落其上积不住,顷刻化去。乌沉天气,如昏如夜。

距离送傩住的地方还有一自路,陆无咎扶送傩下车,在她头顶撑起油纸伞。

送傩当然不是自己下不得车,也不是淋不得雪,但当她的手掌被裹在那只属于男子力量与温度的掌心中,忽有种被呵护的感觉。

天虽冷,心里比饮下鸡汤还暖些。

她下意识欲道多谢,想起前言,改口道:“大人别淋到了。”

陆无咎说不会,伸臂将她虚虚揽向自己,隔着一拳空间没碰着她的衣氅,却护得她紧,白雪被伞面尽数挡去,没一片落在她肩头。

送傩一面同行,一面偏头看大人的肩头,也无雪迹。

原来只要两个人离得近,在同一把伞下,谁都淋不着。

她主动地向中间挨了挨。

陆无咎打着伞的手背凸出鲜明指节,感受靠近的温热气息,微顿,另一只手便踏实地覆在她肩头。

一对身着相同玄氅的男女漫步雪中。

送傩走在静谧的暗巷,明明是昏暗沉闷的光景,心情却飘飏。

她心里浮现一个声音:是这样自然而然的事。

陆无咎借着丝缕微光低头看姑娘,他们今日好像前所未有地说了许多话,做了许多事,可是在他看来,远远不够。

但她的家门已近在眼前。

再不开口,今天便要结束了,余下的话再充裕,也是明天的了。

陆无咎心里有点搔不着的燥,想挠一下脸,但两只手都占着,便在雪中开口:“你说,往后要叫我陆大哥的,是真心还是骗人的?”

我还一声都没有听见。

送傩停下步子,看看近在咫尺的家门。

她没有低头,而是仰起头,轻而清晰地唤他:“陆大哥。”

“嗯,阿傩。”陆无咎举着伞笑了。

送傩也露出一点赧涩的笑意,靴尖蹭蹭台阶下的雪。她的声音哝在衣领雪白的风毛里,闷闷哑哑的,让人听了发痒:“陆大哥,我,不大会说话,但是我想,不应该只让你迁就我,以后我心里有话,会尽可能说出来的。”

陆无咎想说不迁就,他也不爱说话,唯有和她在一起时,就有无穷的话想说。哪怕彼此默然相对,他也能八/九不离十地猜准她的心思。

她不用努力做什么,和他在一起,轻松快乐最紧要。若他让她不轻松了,那一定是他哪里做得不好。

不过他没有打断送傩的话,耐心听她说完,只是嫌瞧不见她埋在风领中的皓齿红唇,伸手在她颊边拨了拨,恰听见最郑重的一句话:“陆大哥,我很想再看一看你的脸。”

她语气郑重,目光也郑重。

越是郑重,越是动人。

陆无咎眸底深深一动,周身方圆十里雪,顿时滚成沸汤。

送傩以为他没听清,强调道:“我是说真脸——”

话音未落,雪伞坠在地上,两片纹样相同的袍角抵缠相遇。

陆无咎勾手就将人揣进怀里,侧头以唇轻贴她鬓髻,有些失序的深浅呼吸落在她耳上,“这是我听过,最最动听的情话。阿傩,”

他抬手一抹,一张玉雕般俊美逼人的脸孔近距离面对她,喜出望外:“你喜欢,是吗?”

是呀,送傩揪着他的衣襟,一寸一毫都不错过地细细凝望他,眼神里充满孩子般的好奇与专注。我喜欢这样英姿勃发的陆大哥。

她想起她才保证的,有话要说出来。

“是呀,”许是许久不曾这样坦诚过了,女孩儿沙软的嗓音有些颤抖,在白头雪里,像一串猫爪踩过的脚印,“我喜欢,陆大哥。”

【媒聘】

那日的雪下了整夜。

后来送傩见陆无咎磨蹭在门口不走,便邀他进屋里坐,雪色下俊颜丰采的男人闻言,眸中的笑意更深了。

阿傩愿意开口表达情衷,对她来说有多么不容易,对他而言就有多么珍贵。

这姑娘平素处世淡漠,可一旦接纳一人,就会掏心掏肺。

但她可能不知道,他嘴上说得再好听,她身后那片黑黢黢的门洞,于他仍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不过三书六礼一样都还没筹备,这般进姑娘的门,显得不尊重。

“今日天晚了,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相处。”

陆无咎望着那双净如水明如净的眼睛,将脸靠近,又克制地抱了她一下,低喃着:“得阿傩一句话,我什么都足了。阿傩可要一言九鼎,若反悔,陆大哥会伤心的。”

送傩感到耳边的热气,浅浅地缩了下肩,恳声作保:“我保证不害陆大哥伤心。”

嗡哝的低笑酥了她半边背脊。

谁说这姑娘不会说话的。

送傩不知他为何发笑,却也品得出那笑声里的愉悦。

当此时刻,好像有几分领会了胜男所说的,心里泛蜜的滋味。

她的头顶被轻轻一按,陆无咎捡起伞递给她,“你进去吧,我看着你进门。”

送傩一点头,有些事便该着手办起来了。没两日,开阳伯为幼子办满月宴,陆无咎携礼来贺。

他此前为开阳伯府侦破过姬妾遇害案,开阳伯对这位陆掌司着实感激,且看中此人手握实权,早有攀交之意。

这样的大喜之日有他到场,开阳伯脸上分外有光,亲自迎将出来:“陆掌司光临,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快请上座!”

陆无咎微笑着将贺礼奉上,应对有仪。

耐心吃了酒席,待客散后,他寻到开阳伯,彬然颔首道:“实不相瞒,陆某此日前来,是为一件私事,不知伯爷可否拨冗?”

开阳伯一听,方才恍然,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恰中他心意,不怕对方有所求,就怕无所求,忙请陆掌司至客厅中详谈。

陆无咎对开阳伯的心思自然也门儿清,他上回临走前刻意留下一番话,搏开阳伯感激,为的便是广结善缘。

他用短短三年时间,便当任镇安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掌司,各方都颇吃得开,是有其中道理的。

只是当时才认识送傩一天的陆大人,还未预料到,自己将来会栽在这个姑娘手里。

栽得甘之如饴,又心急火燎。

内里再急,陆掌司面上仍是不紧不慢,品一口茶道:“不瞒伯爷,伯爷喜获麟儿,下官也有一桩小小喜事将近,只是现下缺一位冰人……”

他这样一说,开阳伯立即明了,想是陆掌司看中了哪家贵女,寻常的官媒资格不够,缺一位身分合适的媒妁之人吧。

他有些意外陆掌司竟会来找他,内心不禁矜然,一口答应下来:“这是好事啊,不知哪家贵女?陆大人既开口,本伯必替陆大人掌办周全。”

“伯爷误会了,”陆无咎悠然一笑,“陆某的意思,听闻伯爷与飞翊卫统领贺容相识,可否请伯爷帮忙引荐?”

开阳伯闻言脸色微沉。

那贺容是个正三品的禁军统领,手握重兵,与他这个空头伯爷自然不可同日而语,陆无咎这是何意,难不成是嫌他不够格吗?

便听陆无咎徐徐续道:“伯爷莫误会,下官听闻贺统领为杜守旌老将军的义子,下官之意,欲请动杜老将军出面提亲,只苦于无从联络。

“而伯爷您是下官所识人中人脉最广,最古道热肠的一位,便上门来贸然开这个口,还望伯爷体谅体谅下官的,慕艾之心。”

这一顶高帽给开阳伯戴的,别说别人,连他自己都不知自己竟如此出色。哪怕心知这是捧人的话,架不住说的人真诚有加,开阳伯听得受用。

只是他又有些不解,陆掌司所说的那位杜将军,从前是晋明帝的副将,军功却也卓著,只是卸甲归田后辞谢封赏,深居简出,与媒人二字实在搭不上边。

再者,也从没听说请武将做媒人的。

陆掌司连人家的面儿都没见过,张口就要请一位素不相识之人做冰人,这份魄力,开阳伯也是生平头一份见了。

“请贺容一席不是难事,”开阳伯多提醒了一句,“不过我听说那位杜老将军,脾气古怪得很呐,陆大人有把握请动他?”

陆无咎微笑,“下官尽力而为。”

他选择杜守旌做媒,自有他的打算:其一,要上大长公主府提亲,所请媒人不在于位高权重,而在于与大长公主的旧交。杜老乃为明帝旧部,是公主殿下敬重的长辈,请动他出马,既可以显示自身的诚意,也能增加公主点头的胜算。

其二,他与送傩皆是武人出身,与其文绉绉,不如请身经百战的杜将军出面更为合宜。

还有一点,便是送傩的身份特殊些,她不喜张扬花哨之事,恰好杜老将军既有份量又同样低调。否则,若论皇室宗亲,连英国公他也可以请动,只是适合阿傩的,才最要紧。

开阳伯之后便寻个由头宴请了贺容,陆无咎坐陪。都是性情爽利的儿郎,酒桌上推杯换盏几巡,不熟的也熟了。

贺容听罢陆无咎来意,愿意成人之美,次日便通禀了义父知道。

杜守旌听了颇觉稀奇,他上一次被相求出山,还是公主请他赴蜀寻找在雪崩中失踪的梅阁老,这一回居然有人请他这个凶煞气重的老朽当媒人。

该说剑走偏峰,还是百无禁忌?

老将军自嘲着忖了一许,没立刻说答不答应,让贺容先将人带来,他见一见。

陆无咎早有准备,提着两坛陈年的军营烈烧酒上门,恭敬执晚辈礼拜见。

杜守旌抬眼打量这举止有容的年轻人,宽肩、劲背、蜂腰、阔履,一看,便是行伍里练出来的身板子。

他开口问道:“你便是潜伏南疆十年的‘一人千面’陆无咎?”

“正是晚辈。”陆无咎应后又道,“外界戏传,老将军见笑了。”

杜守旌:“不认不识的,怎么想起我给你说媒来?”

“不敢欺瞒将军,”陆无咎道,“下官倾慕之人出身大长公主府,知您老与大长公主渊源深厚,故腆颜来拜。求的也是公主殿下看在您老的面上,成人之美。”

年轻人肯如此坦然,杜守旌对他的观感好了几分。

他原本对征战沙场之人便倍感亲切,更知道死间有多难做,抛去年纪资历,他对这个以往只闻其名的年轻人其实是有些佩服的。不过人老心闲,偶尔也会生出些莫名的玩心,杜老背着手多问了一句:

“大长公主人在江南,最早也要三四个月后才能回京,陆大人如何这样早便来说了?”

陆无咎何等敏锐,一眼瞧出杜老将军的揶揄之意,微感无奈。

他憋了憋,还是拱手如实以告:“心急如焚。”

“哈哈哈!”杜老将军开怀一笑,“你小子倒是尽说大实话,凭这句心急如焚,老朽便替你说和一回。”

陆无咎如释重负:“多谢杜将军。”

有了媒人,聘银便容易解决得多了。

陆无咎当官一不贪渎二不受贿,不过他常年与江湖势力打交道,总有自己的门道。

不说远的,便说林胜男的父亲林总镖头,他若暗中去保两趟大镖局里出不得差错的客镖,林镖头还不是敞开大门欢迎他?

实在不行,他在黑市上放两本自己多年经验总结出的武功秘籍,不也是有价无市,媳妇本不就攒出来了吗?

至于什么体面不体面,只要银子是干净的,陆无咎没有舍不下这张脸的。

光风霁月的确引人向往,可那样能换来实实在在的媳妇儿么,换不来,就西北风里哭去吧!

【灯市】

此事敲定后,陆无咎没有瞒着送傩,冬至日带她逛灯会时,告诉了她。

这洛阳一年一度的灯会自腊月冬至起,一直开到上元十八夜。白日为市,夜晚看灯,街衢两旁彩楼遍布,彩灯连绵,小吃成排,百戏杂耍更是层出不穷。

当时正是白天,两人正在西市的小吃摊边,分食一种叫做爊鸭片的小食。新烤出的肥鸭还冒着热气,店家用刀片成薄片,用签子穿了秤好份量,交予食客,立地便可品尝。

陆无咎要了一份,横着竹签递到送傩唇边,一张娃娃脸笑眯眯:“尝尝。”

送傩不曾逛过灯会,也没有这样当街吃东西的习惯,被他一只手虚护着的身畔,路过的男女老少游冶喧笑,好像没人看她,又好像人人都在瞧她。

已熟悉了他,但是,还没熟悉这样浩大的烟火盛景。

身边之人察觉了她的心情,牵住她手的五根修长手指穿进她指缝,扣得紧了些,给人以一种无声的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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