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厂区,人头攒动,大人们端着小板凳坐在路灯下,摇着蒲扇聊天。小孩子有的在绿化带的草丛中捉蟋蟀,也有三五成群在空地上玩游戏的。
小斐和张小花是第一次来制药厂,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六月小时候在制药厂幼儿园待过一段时间,不过那时她还小,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初来乍到的几个孩子多少有些拘谨,不敢独自去玩,只能跟在德成身后在厂区里闲逛。德成边走边饶有兴致地给他们介绍,这里是生产药片的车间,那里是生产输液药水的厂房,不时还笑着和相遇的熟人打招呼。德成倒是讲得兴致勃勃,几个孩子却听得索然无趣,小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爸,我困了,回去吧。”
回到帐篷,德成带着大伙儿去公共浴室洗漱。浴室里黑压压的排了好长的队,轮到他们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德成思忖明天早上还要送几个孩子去上学,今天不能睡太晚了。打定主意,他对家里人说:“走,这里人太多了,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我们换个地方。”他带着家里人挤出人群,朝蒸汽车间走去。
蒸汽车间里有个热水池,搞点热水不成问题。德成在设备科工作,跟蒸汽车间的师傅们很熟,跟值班师傅打过招呼后,带着家里人去热水池打热水。进门一看,嚯,这里人也不少,许多知道的人都来这里来打热水,不过比起公共浴室的人来说,还是算少的了。
德成他们排队打了热水,就在车间门口的台阶上洗漱。完事后,拿着盆子和帕子溜达着回帐篷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在食堂吃过早饭后,三个孩子背上书包跟着德成坐公交车去上学,玉梅则带着妙心回到将军街的家。
“姐,白天我们都要上班,你就在家歇着。下午麻烦你去副食品商店买点菜,等我回来做饭,这是菜钱,你收好。德成下班后会去接小花他们回来,你不用操心。”玉梅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准备出门上班。
妙心接了钱,说:“我知道了,你上班路上骑车小心一点。”
晚上等德成带着孩子们回家,玉梅和妙心早就准备好了饭菜。妙心是吃素的,玉梅单独做了一份素菜给她。
吃过饭,稍微收拾了一下,一家人散着步去了厂里。这会儿大家都吃完饭了,马路上都是去厂里的人。
小斐现在刚七岁,一刻也闲不住,正是活泼好动的年龄,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玉梅忍不住对六月喊了一嗓子:“把你弟弟看好,别让他乱跑。”六月正和张小花说悄悄话,撇了撇嘴:“我又不是他妈,凭什么要我管他。再说了,他都七岁了,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随时还要我们看着他,累不累呀。”
玉梅一愣,黑着脸一把揪住六月的衣袖:“凭什么?就凭你是他姐姐,你不该管吗?”
德成走在后面,看见母女俩闹别扭,赶紧快步上前,一把拉开玉梅的手:“别闹了,都是厂里的熟人,面子上不好看。”又转头对六月说:“快去,你妈让你看着点弟弟,你去就是了,犟什么嘴呀。”
六月翻了个白眼,不情愿地朝小斐跑过的方向追了上去。玉梅气得伸手指了指六月的背影,对德成说:“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女儿,都成什么样了。但凡我说她一句,她就有十句在那儿等着我。”德成呵呵一笑,并不接她话。玉梅又抱怨妙心:“姐,你也是的,一味纵容她,该管你还是得管,实在不听话你就给我狠狠地打。看她还敢不敢这样顶撞大人,真是不像话。”
妙心笑了笑,眯着眼看着隐没在人群中的姐弟俩,也不答话。玉梅没好气地哀叹道:“姐,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妙心点点头:“听着呢,听着呢。”
地震棚里人不多,毕竟是夏天,再宽敞的帐篷里还是有些闷热。入睡前,大伙儿多半在外面乘凉聊天。
德成蹲在路灯下,一边看着玩耍的孩子,一边跟科里的一位同事闲扯。
“老李,胡科长怎么没来?好几天没看见他了。”德成使劲拍了下脖子,拿开手,上面拍死了一只蚊子。
老李四十几岁,是科里的老技术员。蹲在德成身边抽着烟,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亮的。“你还不知道呀,胡科长请长假了。这一阵儿不是疯传要闹地震嘛,他老婆一害怕,硬拉着他回娘家躲地震去了。”
“他老婆是哪里人?”德成随口问了一句。胡科长已经官复原职,继续担任设备科的科长。
“听说是河北的,嗯,是河北唐山的。她爱人那一口唐山腔,可逗了,一听她说话我就想笑。”一想起胡科长媳妇儿说话的腔调,老李就忍不住双肩耸动,偷偷笑起来。老李和胡科长都住厂里的宿舍,同一个单元,是上下楼的邻居,时常能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