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于意催得紧,顾婕都未察觉自己十几日未曾出门。
也不会被迫感受大都市早高峰的拥堵。
地铁站摩肩接踵,空气浑浊嘈杂。
在她眼中,清晨就该沏壶茶,听几回广播剧,再漫步去书店瞧瞧有什么新典藏。
地铁出口处,人流挤着碰着,虽遮住墙上的地图,却直接将她裹挟到办公楼大门。
根据于意的说法,她要和秦茗度过完整的一天。
“顾老师早,”前台起身相迎,“秦总特意吩咐过,请您在这稍等片刻。”
顾婕轻轻应了声“好”,走到角落安静站着,专心研读随身带的话剧书籍。
羽绒服底下,麻织厚连衣裙同来往员工格格不入。
旁侧等电梯的人群太过浮躁,嚷着热搜、出发图、初舞台之类的字眼。
顾婕看不进去,无奈地收起书,打量这座她从未到访的大楼。
回忆渐涌,她忽得生出时过境迁的错觉。
顾婕眼里只有话剧舞台,对巨象知之甚少,唯独认识陈学明、于意二人。
就连上次进组拍戏,也有大半年光景了。
她是纯粹的演员,戏大过于天,不愿掺合铜臭之事,遇到好剧本,即使不给一分酬金也愿意出演。
“顾婕?”
大厅寂静。
来人步履款款,一袭雾青色套装,明净如雨过天晴。
正所谓人如其名,光风霁月。
她伸出手:“我是秦茗。”
顾婕不擅长交往,稍局促地配合。
索性她开口以后,眉间的妩冷疏离稍融化些许,瞧着还算是好人。
“于意应该和你说了,你会跟着我过这一天,从现在开始,到午夜结束。期间,欢迎你问我任何问题,我会如实作答。”
顾婕问出第一个问题。
“你的一天,和许宴的剧本有什么关系呢?”
“你会明白的。”
“但,我晚上有个话剧演出想去看”
电梯门开。
里头的人看见是秦茗,纷纷表示抱歉并腾空位置。
她踩着高跟鞋走进去,一顿。
“推掉吧。”
门合拢。
四下皆空,缓慢上行。
到达指定层数,秦茗的步履偏快,边介绍着:“影视部,财务部,经纪部,前面是我的办公室。”
顾婕目不暇接。
与她记忆中的巨象大相径庭。
“你,你是现在开始上班?”等到了茶水间,顾婕才有空说话,气喘吁吁。
“不,”秦茗接了杯浓缩咖啡,再瞥腕表,“已经完成一个和韩国方面的会议,你知道的,时差。”
借秦茗举杯,顾婕看清指针。
八点。
于意好像说大家十点上班
“你要喝茶可以泡,接下去的会议持续两小时,”秦茗指了指放茶包的抽屉,“我到外面等。”
顾婕有些窒息这节奏,更加笃定自己选择做演员是正确决定。
泡茶功夫,她听见秦茗在同下属交流。
原来连等待的时间也不能浪费。
“朱迪,如果你通过所有人的流程,那我请你对应聘者进行初轮面试的意义呢?”
“可秦总监他们都很优秀啊”下属小心翼翼地争辩,“现在找工作好不容易的”
“入职的时候我和你定了规矩,错不过三,你已经用掉了两次。”
“秦总监我也有立功呜呜呜,比如你要让做沈烨被打那件事的舆论调查,我把后援会内部资料都写上了!”
文件翻动的声响。
“嗯,”秦茗听起来勉强满意了些,“把女艺人名单给我。”
钢笔拔盖声清脆。
“这几位,”她似做完记号,接着吩咐,“挨个去问公司男员工,看他们最中意谁。”
“秦总监,咱们公司就俩男员工,陈学明老师和”
“找保安。”
”哦,哦。“
顾婕和那位倒霉下属一样,消化得云里雾里,慢吞吞泡好茶,正好迎上秦茗。
“没什么特别,”朝会议室走的路途中,她解释道,“替我亲戚介绍对象。”
“秦茗,”顾婕感觉自己知道得太多了,“不用告诉我这些”
“千载难逢的机会,珍惜些,”秦茗在会议室门口签到,好言相劝,“毕竟你换个日子知道这些,要被我买命封口的。”
顾婕尚不清楚其他人眼中的秦茗是什么样子。
大部分时候,她极度谦虚专注,就像新闻里报道的人物那样真实。
偶尔一两句话又很特别,防止真实过度以致枯燥。
就像接下去的冗长会议。
“《偶像请就位》已同卫视确定于周六晚首播,各大平台实时转播,“念ppt的演讲者眼袋快到面中位置,”也就是三天以后,但录制进度只有40”
“秦茗,我早跟你说了,”坐席中有人发牢骚,“突然把节目提前?选出一百多个男小孩就够呛,后期剪辑那些根本来不及,我们陪你加班可以,陪葬不行。”
顾婕数了数座位。
十三个人。
陈学明未到场,根据秦茗和于意的职级推断,应该是经纪公司最重要的高层会晤。
“你们为什么不讨论剧本?”顾婕向前探身,小声问。
原以为秦茗在划文件。
结果是本支票簿。
秦茗公整地签署落款,撕掉单页递给发牢骚的人:“银行再来催账,给他们看这个就好。”
那人立刻调转态度,表示绝对支持项目。
秦茗回应得冷且含蓄:“那我们继续讨论内定的成团人选。”
说话的同时,在支票簿背面写下几个字。
顾婕见是给自己的,接过后再看。
人为财死
会议结束后,顾婕以为午休定是一天最轻松的部分。
结果。
“我要到金融街谈生意。”秦茗取了包和车钥匙,再瞥了腕表时间。
“那还吃饭吗?”顾婕算是开了眼界。
“吃,”秦茗按下行电梯去停车场,“你吃,我谈。”
顾婕筋疲力尽,饿得只剩点头力气,有疑惑也没心情问。
秦茗这么辛苦专注,到底图什么。
——
人再不爱铜臭,也懂得分辨车的好坏,餐厅的档次。
“钱够花就行”的准则已被顾婕奉为真理,践行十年。
然而在工笔花鸟一般的满桌美食前动摇了。
竹笙黑松露,苔米酪梨卷,罐焖茸珍,珍珠面银鳕鱼,冰霜马斯卡彭尼。
不,是被秦茗光鲜亮丽的生活动摇了。
她想问秦茗的薪水。
“你说seimei?”坐在桌对面的绅士边选红酒边揶揄,“她在篱苑有付清全款的两套房,靠季度奖金买了载你来的那辆宾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