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国盛也是个投向解放的知识分子,他的内心同样是十分单纯的。他对于要跟踪引导自己参加革命的领导,心理上还是十分抵触的。
季广元批评说:“小杜同志,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可不能有这种资产阶级的情调,为了个人的目的,违反地下工作的纪律。
知识分子都是小资产阶级,身上带有天然的资产阶级味道。你可要不断地改造自己,跟自己身上的旧习气做斗争啊!”
杜国盛默默地点点头,虽然他自己不是特别理解,但是,他愿意按照党的要求去做,极力成为一个真正的革命者。
季广元说:“小杜同志,千万要记住,我们并不能就认定谁是叛徒,所以表面上要做出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避免让自己的同志心理受不了。”
杜国盛觉得,只要自己能够证明自己的领导不是叛徒,这样将来还是能够面对老领导的。他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
按照季广元的指示,杜国盛向单线领导他的上级――城工部的余炳士发出了要求见面的信号。余炳士以为又有了新的情报,马上到指定地点跟杜国盛见面。
当天下班之后,杜国盛走进了一家旧书店。一股陈旧的纸张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两边高大的架子上面堆满了旧书,整个书店充满了一种宁静的感觉。
这种书店,顾客非常少,都是一些学者是死读书的青年书呆子。这种场合,确实不容易引起特务的注意,特务在这种地方也确实容易暴露。
杜国盛一眼看到,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一副黑色胶框眼镜,短短的头发几乎全都竖起来的30多岁的男子正在书店一角的地方翻看着一本旧书。这个人就是杜国盛的上级,余炳士。
杜国盛此时心情十分复杂,他不敢轻松地过去跟余炳士见面,他先朝旁边看了看。他看到,季广元穿着一件破旧的深色长衫,正一本正经地看着一本旧杂志,根本都没有向他们这边看一眼。
季广元的样子,跟这个环境十分相称,连余炳士都没有注意到他有什么特别。杜国盛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来到了余炳士面前。
余炳士笑着对他点点头,举起手里的旧书说道:“你看,人家这儿的书是最全的,三联书店36年版本的,这么难找的书,这儿都有。”
杜国盛很自然地来到余炳士身边,两个人一边做出看书的样子,一边小声交谈起来。
杜国盛说:“老余,敌人又修建了新的工事,图不好搞,我在原来的图上面加画了一些标记,在这本书里边夹着。”
说着,杜国盛把一本包着黄色玻璃纸书皮的书放到书架下面的台子上。
余炳士不疑有它,把书拿起来,一边拿在手里,翻看了一下,一边对杜国盛说:“老杜,咱们已经从另外的方向上开展工作了。只要能够把总图弄到手,就全解决了。不过,你这边也要注意,多些线索总是好的。”
杜国盛问:“那么,咱们从那儿弄到总图呢?”
“有其他的同志在想办法。同志们都在用实际行动迎接解放。”
杜国盛点点头。
情报交接就这样完成了,两个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余炳士放下了旧书,拿着那本闪闪发光的书走了。杜国盛看到,过了几分钟之后,季广元出了书店,从后面跟了上去。
余炳士在前面越走越快,他虽然只是负责工务局这条线的,但是他作为一个地下工作者,也是希望能做更多的工作,为解放出力。他要尽快把情报交出去,顺便向上级申请担任更多的工作。
由于是要跟上级见面,所以余炳士十分小心,不时回头察看是否有人跟踪。让他满意的是,他身后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员。于是他转了一个圈儿,开始向跟上级见面的地点走去。
余炳士过了海河,进了从前的日本租界。日本战败之后,租界地区回到了中国人民的手中,从前在日本租界作威作福的日本侨民和日本军人全都回了日本,这边因此空出了很多比较高档的洋房。城工部的一个机关就设置在这样的房子里。
余炳士一路疾行,很快到了吉野街,城工部的机关就在前面。余炳士在靠近机关的时候,习惯的向四周又张望了一下,这一看,他不由得一惊。
过去的天津,虽然比较现代化,但是这种现代化是分地区的。真正看起来比较高档的是被帝国主义霸占的租界地区。租界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基地,所以帝国主义分子把租界修建得比较现代化,街道宽敞,有电灯之类的公共设施。
相对来说,仍然保留在中国人手里的地区叫“中国地”,中国地,就是落后、贫穷的代名词。
从脏乱嘈杂的中国地进了租界之后,街道宽敞了许多。而由于日本鬼子都逃回了本土,曾经被日本鬼子折腾得乌烟瘴气的日租界,也就失去了过去那种喧嚣,街道上冷清了很多。
死板的日本式洋灰街道上,很少的行人中的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突然跃入余炳士的视线。他清楚地记得,这个人在他过河的时候,就在他身后的胜利桥上站着。
这么一来,余炳士就觉得有人在他脑袋上猛击了一拳,把他打得脑子“嗡嗡”作响。
余炳士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他急忙回忆着关于这个人的一切。余炳士这一下忽然想到,这个人似乎当初在书店的时候就出现过,只是,他不敢确认是不是确实有这么个人而已。
那么,这个人从旧书店就跟着他,直到跟到了城工部的机关!
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强烈的打击,让余炳士几乎昏迷过去。他机械地回过头,顺着街道继续向前走去,直到出了城工部的机关所在的街道,又拐到另外一条街道上去。
又过了一阵,余炳士的心情平静下来,他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
这时他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全,他只是在想,自己到底是怎么暴露的,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他想,我到底在那儿露出了马脚呢?这个人是不是特务呢?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在书店开始跟踪我的,这说明了什么呢?是我们的谈话引起了别人的怀疑吗?是杜国盛也暴露了吗?
余炳士越想越紧张,如果他们全都暴露了,那么敌人已经相当深入的威胁到了组织的核心部分。余炳士几乎不知道应该干什么,连走路都缓慢起来了。
但是,很快余炳士又觉得,似乎他们这条线没有暴露的可能,很长时间内,他们都没有干什么,应当是安全的。只是,既然现在已经出了问题,还是应该设法挽救。
余炳士这边一边走,一边想,在经过一个小胡同的时候,他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那个跟踪他的人,正在快步向他走来。
余炳士心想,他要干什么?是特务要逮捕我吗?可是,这不像通常的特务活动的规律,特务如果要逮捕人,不会只有一个特务过来。
余炳士暗暗拿定主意,假如这个特务真的要逮捕他,在经过小胡同的时候,就推开他,赶快钻进小胡同溜走。
他这么想着,那个跟踪他的人已经到了他身边。只听那个人小声问道:“先生,你拿的是今天的报纸吗?上面有时局的消息吗?”
余炳士的心里“轰”的一声,是接头的暗号!
是自己人!
但是余炳士还是没有马上回答。这个人出现得实在是太奇怪了!
余炳士向四周看了一眼,他在观察周围的人。余炳士看到,四周的人就是平常的行人,没有一个像特务。
他又仔细地观察了一阵过来搭话的人,他看到,这个人一脸正气,穿着朴素,没有一点儿特务那种吹胡子瞪眼的匪气,完全不像是特务。
余炳士小心地回答说:“你要看那方面的消息?”
那个人接着说出了正确的暗语:“谈判真的在进行吗?”
余炳士抑制着心里的激动,继续说道:“真是让你失望了,我拿的是前天的报纸。”
那个人笑了起来:“同志,吓坏了吧,我已经跟你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