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珣按照一月一次的惯例,来到长春宫给嘉贵人请安。
长春宫承禧殿的东稍间里,赵蘅玉抱膝坐在红木靠椅上,她纤细又瘦弱,乌黑的长发绸缎一般垂在她的足下,她听了赵珣过来的消息,没心思梳妆。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不让人如意,盼着赵珣来的时候,他常常不来,如今赵蘅玉害怕见他,他却偏偏要来。
燕支走了进来,看到赵蘅玉穿着白绸寝衣,不成样子地坐在椅子上,惊讶道:“公主,为何要这样坐着?”
赵蘅玉便规规矩矩地将腿放了下来,她站起来,重新变回雍容文雅的徽宁公主。
她的寝衣宽阔得像一件白袍子,乌发半垂在腰间轻轻晃荡,她看起来沉静又单薄。
赵蘅玉说:“今日早起有些不舒服。”
燕支顺着她的话讲:“既如此,公主躺下歇歇,因病不见客,想来六殿下不会就见怪。”
赵蘅玉点点头,顺从地躺倒床上。
她望着窗外叹了口气,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赵珣了,她怕忍不住将忌惮和防备从眼睛中泄出来。
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听见燕支出去又进来。
她歪在床头,唤燕支取一本话本解乏。一本话本从肩后递了过来,赵蘅玉继续说道:“燕支,我渴了。”
身后人顿了一下,随后取来一盏茶,慢吞吞地递到赵蘅玉的唇边。
赵蘅玉感觉眼睛酸胀,身子又犯懒,于是闭着眼睛微微启开了唇,她略微低了头,凑过去小小啄饮一口,而后别开脸,她双唇被水渍浸染,看上去软软的,亮晶晶的。
唇边的茶盏久久没有拿走,赵蘅玉嘟囔着说道:“燕支,我喝好了。”
“燕支”像是在发愣,手上依旧没有动作,赵蘅玉缓慢地说道:“阿珣他……”
她咽下了要说的话,发觉“燕支”愣神的时间太长了,她转头:“燕支——”
她声音戛然而止。
为她递茶的赫然是赵珣。
赵蘅玉咽了咽喉咙。
赵珣面露温和笑意,问道:“阿姐方才提起我,是要说什么?”
赵蘅玉微微蹙着眉,不解地看着赵珣,现在她已然知道赵珣一直对她阴奉阳违,但她依旧觉得赵珣的神色和举止是那般自然,他怎能如此表里不一?
赵蘅玉低下眼睛,看见赵珣虎口上的伤疤,她不加思考就急切问道:“你怎么受伤了?”
赵珣低头,不甚在意说道:“这些日子在兵部兼了差事,同小子们比试的时候,手中剑柄振到虎口,不碍事。”
赵蘅玉轻轻咬住了唇,她愁眉不展地望着赵珣。
毕竟是她五年来细微照护的弟弟,看着他白皙如玉的脸,她很难在心底对他生出抗拒。
关心爱护赵珣,仿佛是她的一种习惯。
就像赵珣随手照顾她,为她端茶送水,一如小时候。
这也成了他的习惯,尽管他在心底厌恶她。
赵蘅玉移开了眼睛,她说道:“让阿珣看见我的懒样子了,实在丢脸,你先出去,我换好衣裳就出来。”
赵珣点头,从东稍间退到明间,他坐下,却见博古架上放着一只红木匣子。
赵珣对赵蘅玉的屋子了如指掌,他很清楚,从前从未见过这只红木匣子。
这匣子精美异常,鎏金镶嵌数颗珍珠,仿佛是一件精心的礼物。
赵珣想到了那日在宫外恰巧碰见的赵蘅玉。
他不由自主走过去打开了那只红匣子。
红匣子里放着一方砚台,是掌柜所说的铜雀瓦砚,另一边,用锦囊装着什么东西。
赵珣打开锦囊,发现是一对瓷娃娃。
这匣子里的难道是赵蘅玉预备送他的生日贺礼?
金童玉女,成双成对。
赵珣蓦地想起纨绔们私下里不堪的流言。
有关他们姐弟的……
赵珣心跳如雷,将这对瓷娃娃放进锦囊,又将锦囊放进匣子,最后小心关上匣子。
“阿珣?”
赵蘅玉走出来的时候,赵珣刚坐下。他望着袅袅行走到他身边的赵蘅玉,心中暗想他一定是病了。
不然他为何感到坐立难安。
赵蘅玉和赵珣一同出门,去正殿给嘉贵人请安。
如今和赵珣同处一室,让赵蘅玉感到很不自在,她要微笑,要说些附和赵珣的话,还要时不时迎一下赵珣投过来的深深目光,她应付得很勉强。
她觉察到一种暗潮汹涌,也许只是因为她自己心里藏了事。
送走赵珣后,赵蘅玉舒口气,她回到承禧殿,一眼看见博古架上那只红木匣子,她唤花钿取来。
打开红木匣子,除了赵蘅玉买来的铜雀瓦砚,还有一个装着一对瓷娃娃的锦囊,赵蘅玉将这对瓷娃娃拿出来,认真对花钿说:“不妥当。”
花钿笑道:“如何不妥当,公主和斐公子是未婚夫妻。”
这些日子,斐文若常常托人悄悄给承禧殿送些小玩意,一支笛子、一幅画或是一盒糕点,也许他是为了让赵蘅玉在待嫁的日子开心一点。
赵蘅玉有没有被他打动尚未得知,花钿却老早就被“收买”了人心,她为赵蘅玉搜寻来一对瓷娃娃,想要赵蘅玉当做礼物回给斐文若。
赵蘅玉觉得这瓷娃娃成对,不太妥当,便费心去寻了一方砚台,恰好过几日是斐文若的生日,回礼也有由头。
花钿见赵蘅玉不要这对瓷娃娃,她只好将这瓷娃娃收走,她说道:“永安侯府行事一向低调,斐公子大约不会大张旗鼓做生日,这寿礼公主打算差人去送,还是亲自去送?”
提到生日,赵蘅玉免不了又想起了赵珣。
燕支陪她这么多年,她长眉一低,燕支就明白她在想什么,燕支说道:“斐公子生日前几日,可巧就是六殿下的生日……公主要为六殿下备下寿礼么?”
平心而论,知道了赵珣做过的那些事后,燕支现在是很不愿意赵蘅玉再为赵珣费神的。
燕支望着赵蘅玉,只见赵蘅玉幽幽叹口气:“不必了。”
赵珣坐在南窗边上写字。
他提笔蘸墨,手腕顿了一瞬,李德海在边上服侍,瞧见赵珣盯着他惯用的那方端砚上的小小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