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珣面色冷峻,他背影孤寒,在黯淡的夕阳余晖下走进了乾清宫。
乾清宫内昏昏,沾染上暮气沉沉的死气,赵珣知道,他的父皇也许今日就要离开人世了。
乾清宫内没有人,就连孙福喜也被打发了出去。
赵珣心中略有不安,他脚步轻轻,警惕打量四周。
什么都没有,只有御榻上垂垂将死的皇帝。
赵珣走近过去,望着他的父皇。
他与皇帝并没有多少亲近,但在小时候,他对想象中的父母的确有过憧憬濡慕。
后来,则是怨恨大于憧憬濡慕。
宫变那夜,赵珣被皇帝亲口立为太子,他以为,皇帝是被形势所迫,不得不从。
那夜他兵临乾清宫,皇帝没有说不的余地。
所以之后,他派人密切监管乾清宫,就是担忧有朝一日皇帝醒来,生了悔意,那他这个所谓太子,将死无葬身之地。
赵珣环视左右,不太理解皇帝为何单独召见他。
他沉着脸走近,看着御榻上的皇帝睁眼看着他,赵珣动作僵硬,他顿了片刻,还是跪了下来:“父皇。”
皇帝现在清醒了许多,他苦笑了一声:“你在怨我。”
赵珣不动声色:“儿臣不敢。”
皇帝看着赵珣:“所有子嗣中,你最肖朕……”他怔怔,又缓缓摇了摇头,“不、你像你母亲。”
他伸手,想要握住赵珣的手。
赵珣垂着手臂跪在一旁,他抿了抿唇,静静看了片刻,终于抬起了手。
皇帝握住了赵珣的手:“将你留在行宫许多年,你可怨朕?”
赵珣目光缓缓扫过皇帝的脸,他道:“怨。”
皇帝一怔,笑了笑:“怨朕就好,不要怨你的母亲,她也是心中悲苦。”
赵珣冷笑:“父皇是说太后娘娘?”
皇帝睁大了眼,惊愕无言。
半晌,皇帝语气艰涩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赵珣淡淡道:“前不久。”
在他验了自己和赵蘅玉的血后不久,他终于找到了当年宫里的旧人,彻彻底底明白了当年宫里的秘密。
看着皇帝苍白将死的面容,赵珣终于心软了一分,见皇帝的手就要垂下,他握住了皇帝的手。
垂死之人,他何必要去较真。
赵珣说道:“父皇,我知道,但是这些陈年旧事,我不会再去细究。”
皇帝叹了一口气:“好、好、好!”
皇帝感到渐渐虚弱,眼前似是有一道明光,他知晓自己没有时间了,他捏紧了赵珣的手:“快叫列位臣工进殿听旨,朕要、朕要……”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了食指,直直地指向了赵珣。
但他这时候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他合上眼睛,就要仰倒。
赵珣瞳仁一缩,他扶住皇帝:“父皇!”
他用手指试了试皇帝的呼吸,他全身剧震。
赵珣大声向外喊道:“来人!”
几乎是话音刚响,殿外就哗啦啦涌进了黑压压的人潮。
臣子们哭天喊地,跪在地上嚎啕不已,赵珣漠然垂手站着,只觉得和他们隔开了两个世界。
他的思绪迟缓到木然,像是隔着一层琉璃窗,看屋里的人的喜怒哀乐。
孙福喜跌跌撞撞赶过来,他先是扑倒在皇帝跟前悲戚哭了一阵,而后他怔怔看着站在门前,侧影萧索单薄的赵珣。
孙福喜问道:“六殿下,大行皇帝有无遗言留下。”
赵珣转身,夕阳的余晖从门外洒了进来,他站在光中,半张脸却隐在黑暗里。
他环视跪在地上的大臣:“父皇命孤即日继承大统。”
他话音刚落,羽林卫不知从何处涌了进来,个个甲胄银光、荷戟执戈。
刚冒头想要驳斥的大臣重新低下了头。
赵珣冷冷看着众人:“可有异议?”
殿外,赵蘅玉闻言惊诧,她面色雪白,身子一软,走在石阶上几乎要倒了下来。
宫人扶住了她,声声唤道:“公主……”
赵蘅玉想要走上石阶,想要大声告诉所有人,不是这样的。
她面前有手持刀戟的羽林卫严加把持,她连身边两个扶住她胳膊的宫女都挣脱不开。
赵蘅玉费力喊道:“不是这样的。”
她身侧的宫女凑近了她,努力去听,问道:“公主在说什么?”
她声嘶力竭,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赵蘅玉脑袋昏沉,心绪大起大伏,终于昏了过去。
赵蘅玉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延福殿。
帷帐重重,她迷瞪着眼往外看,依稀看见有人快步走了过来。
她听见了赵珣的声音。
“公主的药可用了?今日醒了么?没醒?”
一句跟着一句,急匆匆的,宫人小心翼翼地插空回了话,转眼间,他已经撩开帷幔。
赵珣看着将醒迷茫的赵蘅玉,肉眼可见地,他面色神色一松,他挥手,让殿内宫人退下。
赵蘅玉垂眼看着他。
赵珣一身素服,神色疲倦,眼底有深深的青黑。赵蘅玉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想来长不过几天,就这短短的时间,想来已经是天翻地覆。
赵蘅玉听见方才的宫人称呼赵珣,陛下。
赵蘅玉闭上了眼睛。
赵珣沉郁的神色蓦地一变,他喜道:“蘅蘅,你醒了。”
他唤宫人进来,为赵蘅玉端来汤药和白粥。
赵蘅玉喝了两口汤药,宫女喂她白粥,她却避开了,她轻轻说道:“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