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走后,赵珣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赵蘅玉望着太医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悄然松了一口气,她转脸,看见赵珣的神色。
她从未见过赵珣这般的表情。
赵蘅玉垂下眼睛思忖片刻,她来到赵珣身前,她半伏在赵珣的膝上,眸光微闪:“我这个样子是无法为陛下诞下子嗣了,陛下应当广纳后宫……”
她话没有说完,就听见赵珣恶声恶气咬牙道:“赵蘅玉,你闭嘴。”
他捏着赵蘅玉的下巴:“若你以为太医这样说了,朕就会放过你,朕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赵蘅玉便乖顺地闭了嘴。
赵珣撤开了手,他俯下身来抱住了赵蘅玉。
赵蘅玉用手环住赵珣宽阔的脊背,她能感到赵珣心中的燥意和迷茫。
殚精竭虑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到的皇位,没有后嗣,岂不是拱手让人。
赵蘅玉的手缓缓往上,抚慰般地抱紧了他。
赵蘅玉瓮声瓮气说道:“阿珣真不会去找别人吗?”
赵珣紧紧握住她的腰:“不会。”
赵蘅玉眨了眨眼,泪水很快就沁了出来,她说道:“你如今对我真心,我知道,但时间久了,你定然会怪我,你定然会觉得我太过贪婪,竟然想要独占你一人。到时候,我只好看着你和别的女人生下孩子,那孩子会成为你的太子,你们一家人……”
赵珣打断了她:“不会有这一天。”
他感到赵蘅玉摇了摇头,温热的泪低落在他的脖颈上,他感到心口像是灌进了滚烫的铁浆般。
赵蘅玉道:“阿珣,我该如何信你?”
赵珣轻叹一声:“蘅蘅想要如何信我?”
赵蘅玉的手指握紧了赵珣的手臂,她颤抖着,牙齿轻轻磕碰,手指死死掐住了赵珣的胳膊。
她颤声道:“我要你立下皇太弟。”
她说完这句话,感到赵珣身子陡然一僵。
赵珣猛然推开了她,望着她泪水涟涟的眸子,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赵蘅玉难以自控,浑身颤抖起来。
她回望着赵珣,面上柔顺妩媚的表情几乎维持不下去,她眼神灼灼地看着赵珣。
“阿珣不愿意么?”
赵珣骤然站了起来,像是遭遇了背叛一般,他眼中隐着怒意:“你……你……”
他望着赵蘅玉。
她半跪在地上,哭得眼尾发红,她尖尖的下巴上一颗一颗地滴下泪来,滴落在青黑的地砖上,洇出一片湿痕。
她如此可怜,可赵珣心中忍不住有了丝丝冷意。
她却是将眼泪用作了对付他的武器。
原来这就是赵蘅玉这段时间打的主意,如今终于图穷匕见。
她要他将江山拱手让与赵瑜。
在他和赵瑜之间,她轻易地选择了赵瑜。
赵珣握紧了手指,他握得极紧,骨节之处渐渐泛了白,他强行忍住了心中的怒意,努力平静下来,他说道:“蘅蘅,你没有睡好,你糊涂了。”
他将燕支和花钿叫了进来,冷声道:“好好服侍你们主子,别让她胡思乱想。”
赵蘅玉在燕支和花钿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她抽出袖中的帕子,慢吞吞将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
赵珣一连半个月没有去见赵蘅玉。
前几日黄河泛滥,朝中事情繁多,他整日从早忙到晚。
但他不见赵蘅玉,并不是全然为了公事。
每次他安静下来想到赵蘅玉,总是会想到她涟涟的泪水,还有她冷冷的眸子。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赵瑜。
赵珣扔下了折子,沉着脸站了起来。
窗牖隐隐透出一段微光,天就要亮了,赵珣走出了乾清宫,他走到了延福殿周围。
他隐在黑暗中看着延福殿,他什么也看不见,只仿佛看见了微茫的灯火亮起,那里仿佛是赵蘅玉的寝宫。
赵珣不由得琢磨为何赵蘅玉醒得这般早。
他皱着眉深思之际,听到了脚步声响起,有两个太监打着哈欠往延福殿走。
一个太监说道:“咱们这位长公主,才获宠多久,就失了宠,怕是皇后之位也难以肖想到了。”
另一个道:“可不是吗,她大约也料到了,每日忧虑得很,天不亮就醒了,真是折腾手下人,明日我可不来这么早了……”
正说着,两个太监迎面碰上了面色青黑的赵珣,顿时扑倒下来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难以成言。
李德海站在赵珣身边,琢磨着赵珣冰寒的神情,知道这两人是小命难保,李德海当下发落了他们二人。
李德海又找来延福殿的管事太监来教训了一番,这才看到赵珣面色稍缓。
李德海忐忑说道:“陛下好些日子没去看徽宁殿下了……”
赵珣却没有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他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已经到了早朝的时候,赵珣回到了乾清宫。
朝臣借题发挥,借着黄河泛滥的由头,又一次剑指皇后之事。
赵珣重重拧着眉,沉脸听着他们慷慨激昂。
朝臣分了两波,一波唱红脸一波唱白脸,满口纲常伦理指桑骂槐的言官们刚刚歇了口气,又跳出了满脸和蔼的宗亲。
宗亲举着笏板,欣慰说道:“幸而近来陛下从谏如流冷落了延福殿,黄河才有片刻安澜,天人感应,上苍启示,陛下诚益将季氏送回护国寺,如此,才有天下太平。”
赵珣握紧了紫檀木扶手,其上的龙纹深深刻进了赵珣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