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没有拒绝,”纪芙薇轻声道,“其实也是默认了她这一举动吧?”
这是至少要放过长安公主的意思。
如果恩人不信任她,认为长安公主牵扯在谋反中,那他肯定不会同意让自己跟着她参加宴会的。
至于汾阳王是不是无辜——
这一点不光纪芙薇在疑惑,朝中大臣、大臣家眷等,所有人都在疑惑。
“奴婢不敢妄言。”
辛夷垂眸,乖巧地替她拿开茶点,把地方让给连翘来继续补妆。
“你有心了。”纪芙薇点点头,知道他们对任何关于皇帝的意图都非常谨慎,哪怕他们伺候多年,已经能琢磨几分陛下的意思,他们也不会随意开口。
“你是哪年进宫的?”纪芙薇瞧着铜镜里映出来的站在后面的心意的身影,面上是一抹赞许的笑。
“……”辛夷眼睛里多了一丝惊喜,这是主子要用她的意思了。
她所求的正是如此。
旁的高枝她不期盼,能跟在纪姑娘身边却是正好。
周围婢女皆有几分羡慕,能被安排在纪芙薇身边的,大都是没有特别大的野望和必得呆在皇宫里想法的人。
这是眼见着辛夷要起来了,但她这本事、这才智,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学来的。
辛夷是嘉安七年进宫的,东太后曾经规定了宫女太监们的最低入宫年龄是8岁,她便是卡着这年龄线,才有从官妓变为宫女的可能。
如今是弘乐十三年,她在宫里已经呆了快十四年,按说22岁也是能成姑姑、独当一面的年纪了,可因为她罪女的身份,鲜有可能被放出宫,想出头也难,哪怕她天生聪颖,善读好思,近乎过目不忘。
此时显露一二的本事,实现了她一直以来能出宫亲自照拂家中姊妹的愿望,辛夷方显露出锋芒来。
莲心姑姑比不得,但余下的婢女里头,她还是想争一争这个头名,至少能出个头、冒个尖儿。
天冬忠心归忠心,但能力有限,比不得辛夷灵活。
纪芙薇也品出来这份婢女们之间小小的“争权夺利”了。
就算辛夷过目不忘,能记得以前的事情,想辨认众多夫人小姐们的面孔,知道他们家里的八卦,还能打探外头朝堂有关的传闻大事,也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你好好办差,自不会少了你的。”纪芙薇给了辛夷一个准话,同时又安抚地拍了拍天冬的手背,“我身边还是天冬你来伺候着……你待莲心姑姑也该孝顺些。”
“奴婢省得。”天冬立马应是。
一众宫女对莲心姑姑都很客气尊重,但既然提到了“孝敬”,那就是更不一般的仔细照顾了。
天冬对此并无异议,本就是莲心姑姑给她的机会,她自然会好好孝顺老人家。
过了一道紫藤花做的帘幕,转过取景巧妙的抄手游廊,纪芙薇跟着领路的小婢女到了宾客所在的花园,眼下这儿可是热闹得很。
“来了来了。”长安公主与她招招手。
纪芙薇对她已经生不起好感,但说强烈的恶感倒也没有,总归面子上过得去就成。
长安公主面无异色,依然是笑呵呵的富贵模样,周围人皆吹捧着她,来宾数百人,各自有自己的圈子,林家的夫人和小姐们各分各处招待着客人。
“来,璇儿,给你个任务,领着纪姑娘与你的朋友们玩耍一番可好?”
“自然没有问题的,我们璇儿最是能干不过,”郑三夫人笑着接了长安公主的话,言语熟稔,“这是我们羽璇,郑家五小姐,我二女儿。”
纪芙薇瞧着年轻,旁人也料想不到她是已经嫁人多年的妇人。
实话说,她与那些夫人也说不上话,这些人的圈子要么随了夫家,要么是自闺阁起就结交的友人。
那边正好林四夫人来请去一道陪老太太看戏,这是年轻姑娘们不太耐参与的部分,只有待嫁中的和未来要做宗妇的嫡长女、长女姑娘才会慢慢地融入进去,性子活泛的是尤其坐不住。
像是郑羽璇这些小姐们,自幼娇宠长大,最是天真无邪,对那些戏曲早就烂熟于心,尤其是做客在别人家,唱的曲目自然也要凑着老人家的喜好口味,有意思的男女情爱故事极少,多是讲婆媳孝道的,听多了便觉得没劲儿了。
她们都不是家里嫡长女,不必承担最大的压力,落在后面的择婿也极少会选上某些人家的嫡长子、世子一类。
既然以后不做“大夫人”,那少操心少学习的部分便多了,在闺阁时她们便要过得轻松些。
郑羽璇是被从投壶那儿拉过来的,她也没弄清楚情况,只凭着自的理解,认为是母亲给她找了个新玩伴,想让她进她们的圈子里。
“我自然能办好的。”她自信道,“公主放心,母亲放心。”
说完,她便笑着拉走了纪芙薇。
纪芙薇没有拒绝,顺着意思跟在后头。
郑羽璇模样生得不错,性子虽然有几分跳脱粗疏,但十四五岁的姑娘最是单纯无邪,看得出来是被呵护着长大的。
“你是哪家的?”
“原是纪家的,名芙薇。”
“纪家?”郑羽璇一愣,“是与我家宣德侯府齐名的那个宣平侯府纪家吗?”
纪芙薇点点头,面色平静。
郑羽璇说话直爽,有时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刺人了,但她却是无心。
“我怎么不记得纪家有你这般年岁的……”她上下打量她一番,最后目光停在妇人髻上,“你应是比我略大一些?我记得纪家比我大的好像只有四小姐纪花梧?她不是刚定亲吗?再后面的……好像是纪茹桐,那个庶女?”
叫她一噎,纪芙薇抿了抿唇,有一瞬间她想脱口而出,纪花梧也是庶女,是媵妾越氏生的。
但转念一想,郑羽璇会有这样的认知,也是因为纪夫人纪唐氏在外一直带着纪花梧,像带着嫡女一般的带着,亲生女般仔细照顾,所以旁人几乎都以为这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了。
她又为什么要和一个郑家的小姐较这个劲儿呢?
想到这里纪芙薇便平静了下来,心里虽然有些不利爽,但她面上功夫还成,在向家练出了装样的功夫。
“唔,你等等。”郑羽璇看着她的面孔,“仔细看来才觉得,你确实与纪家人生得很像,只是你太漂亮了,反衬得原本能说是好看的纪家人格外平凡,我都想象不到……”
“茵茵,你说是不是?”郑羽璇看向旁边儿的玩伴。
宿茵茵,皇商宿家的嫡女,鹅蛋脸、藕节臂,在一众以弱柳扶风的纤弱和瘦削为追求的贵女中,她是不多的保有几分富态的贵气的女孩子,还称不上是丰腴,但确实是老人家很喜欢的会觉得有福气的模样。
她瞧着与纪芙薇年纪相仿,打扮也偏近成熟,郑羽璇与她说话口吻颇为亲昵,她自也不见外,面对纪芙薇等贵女也未曾露怯。
“正是呢。”她笑得很好看,嘴边一对梨涡,甜得像是抹了蜜,“纪姑娘气质可真好,果这是柔枝嫩叶、花颜玉树的美人。”
“可我怎不记得纪家有这么个姑娘……”郑羽璇还在迷惑。
宿茵茵先与纪芙薇打了招呼,做了自我介绍,又亲切地表示是头一回见,两边难免生疏,一会儿一起玩玩游戏就熟悉了。
宿茵茵可比郑羽璇会做人得多,她虽然瞧着是郑羽璇的小跟班,但实际上能力很强,只是逊色在了出身上,总免不了落人一成,但她这般落落大方又很会做人的模样叫人看在眼里,也会高看一眼,往后择夫婿估摸也能再向上一二。
纪芙薇被她一通说的,心里原有的那几分“瑟缩”便消散了不少,眉眼也舒展开了。
郑羽璇发现不了,但宿茵茵确实心细如发,是照着大家宗妇的标准培养出来的长袖善舞的姑娘。
纪芙薇本身对这些是有几分敏感的,错自然不在她,但她也不愿意将自己的伤疤一次次揭开来让人瞧热闹。
如果可以,谁愿意整天告诉别人自己是被家人无视、放弃,最后送去冲喜还差点殉葬的姑娘呢?
前儿聊天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会有意无意地避开。
尤其关于纪芙薇寡妇的身份,像长安公主几乎就不提及的,循着上头意思,既然是“纪”姑娘,那就只说纪家有关,武国公向家这头纯算个给她提身份的点缀,能不多提就不多提。
不过现在避无可避,纪芙薇自觉自己也该有点心理准备。
毕竟,她早该预料到这可能的尴尬。
“纪家还有个三姑娘,你忘了?”宿茵茵轻轻地拍了拍郑羽璇的手,“只是三姑娘身子骨不好,这才一直未能得见。”
“啊!”郑羽璇瞪大了眼睛。
“那个嫁去武国公家,给向二冲喜的——”
“瞧!”
宿茵茵直接提高了音量,直接打断了郑羽璇后面的话。
接着,她颇为欣喜地鼓掌,高声称赞:“林五姑娘的投壶技术可又精进了几分,我瞧着这个头名,你得让给她了。”
“那哪里可以?!”郑羽璇当下反驳。
话题被转移开,郑羽璇已经跑过去要和人决一胜负了,宿茵茵给纪芙薇露了个不好意思的笑。
怕她尴尬,宿茵茵主动与她走在一道,和她介绍她们圈子里的姑娘及身份,还邀请纪芙薇试了几个小玩意。
得知纪芙薇不善诗书,不爱对诗文、行酒令,宿茵茵只当是她身体不好,也不勉强,给她寻了个静住,还时不时地自己或是打发人来和她说话,倒是真寻到了几个能一起聊衣服做女红的贵女。
“宿姑娘倒是很灵巧,心也善。”正好无人,纪芙薇忍不住感慨。
“倒也不然,”辛夷小声地告诉她,“这是宿姑娘的手段,当然也不是人人都能心细如发,有这玲珑心肠,做到面面俱到的。”
“看样子,她似乎不是第一次给郑姑娘描补了?”
“可不是。”辛夷告诉她,“皇商家用钱打开门路,原估计是郑三夫人给自己女儿寻了个有钱又肯撒钱的玩伴或者说跟班,但没有想到,宿姑娘是个机灵人,也不是料想中那种‘冤大头’,反而渐渐地主导了场面,暗地里把人心都笼络了去。”
“或不说笼络,至少大部分的、这些身份远高于她的贵女,对她的印象都不是太差,能结个善缘就是好的,对宿家这样的门第,是绝对不亏。”连翘也小声地补充。
纪芙薇这才明了。
“太辛苦了些。”
她在一旁看得还算明白,这么多性情各异的贵女,有的宿茵茵忙的。她想要与各方都保持良好的关系,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