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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禁地之中银雪纷飞,满目尽是霜寒之色,那棵仿佛冰晶凝成的天菱蕊伫立禁地正中心,华光闪烁,任凭冷风肆意呼啸,犹自巍然不动。
天菱蕊之花与叶模样相似,如谢厌了解不深之人,很难将其辨认开。
不过好歹晏珣曾将它的果实是何样貌描述于他,令他不至于连要找的东西是什么都不清楚。
天菱蕊结果期不定,但果实在一片冰芒华光之中格外明显,谢厌将镜像翻转拨动着查看,未曾发现它的影子,遂收起万华镜。
隔壁剑无雪一直默默注视着谢厌。
他来神都已有些时日,虽未入过禁地,却也听人说起过其中情形,稍加判断,便判断出镜中是何处之镜像。
小心翼翼环视周遭,剑无雪压低声音,问:“这就是你来此的目的?”
谢厌向剑无雪投去不咸不淡的一瞥,没什么含义,也不做回答。
但剑无雪自认自己看懂了,说:“看来不假。”
谢厌眼中顿时浮现嫌弃之色:“谁教你的知道了一定要说出来?”
剑无雪垂下眼眸顶嘴:“你教的。”
“放屁!”谢厌将桌案上的《七州编年史下卷》卷起,往少年人额前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根本不疼,但剑无雪仍是装模作样捂了下脑袋。
谢厌一声冷哼:“可知错?”
少年人赶紧改口,道:“我自己领悟的。”
谢厌这才放下书卷,神识沉进鸿蒙戒中,翻了又翻,取出一个袖珍棋盘。看来这便是他用以消磨无趣的上课时光的新玩意儿了。
夜色自四方半开的轩窗倾洒入内,灯盏高挂,晕开一片又一片的暖黄。勤书阁中逐渐走进有别的学子,空荡荡的席位被陆续坐满。
终于,戌时的钟声打响,教授此课的先生自门口缓步走向正前方,途中不断拿目光打量在场诸人。
授课者乃是一名女先生,瞧上去年岁不大,但一双眸眼深邃无比,在壁挂灯盏照耀下,摇曳出点点清亮色。
这位女先生复姓百里,单名一个晓字,往届学子们对她的评价是“言语不凡、教学有方、耐心犹佳,良师也;然要求严苛,每逢课业考核,不亚于地狱修罗临世”。
她和那位差点逼人跳思过崖的教习《悬天剑法入门》之人有得一拼,学子们私底下称他二者为“神都双煞”。
是以在场绝大多数人皆正襟危坐,力求表现出最好的精神面貌,留下个好印象。
百里晓对此不作任何表示,甫开口,便抛出一个引人深思的问题。
她说:“诸君应知,千万年来,天子帝王为保全身后之名,会命史官在史书上,对某些威胁自身声望之史实进行删改。因此流转至今的诸多记载,不可轻信。
数日前,我让诸君抽空去了解胤国与北武各自对‘萨满’此人——也就是胤国最后一位国师的评价,诸君当能察觉出其中矛盾之处。不知诸君可有分析其中缘由?”
在场诸人,却是无一应声。
此乃常态,百里晓早就习以为常,“既然无人主动,便由我来选人回答。”
说着,垂目一扫,视线落到大厅右后方角落中,“步回风,你来。”
“啥?”听见自己的名字,对这段历史充满兴趣的步回风震惊得差点裂在原地。
上一堂七州编年史课,步回风没到场,而是跑去机巧坊蹭人家的炼铁炉,压根不知道百里晓还布置了课后作业。
但——在百里晓紧盯之下,他不敢眼露迷茫,更是不得不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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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先生,请容许我花一点时间组织语言。”步回风决定采取拖延战术。
百里晓点头:“可以。”
步回风垂下眼眸,放在身侧的手数次捏成拳头又放开,眉头紧锁,抿唇沉思。
约莫过了数十息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作答:“据胤史记载,国师曾被称作大慈悲者,但其真实身份,乃一奸佞之徒。
史书上说,大正四年,魔族屠杀砂子岭,是他从中作梗;大正五年到大正六年,举国干旱,更是他降下的邪术。
至于大正十二年时,昆仑山脉……不,昆仑龙脉震荡、妖魔祸世、帝王染病不起,亦是他所为。
观其种种行为,真当罪无可赦。”
说着说着,步回风思绪愈发流畅。
根据他的经验,解答此类问题,应先将双方差异做一番对比,想起什么说什么,尽量多说,总能得分。
不过这段话、这段记载,他非常不屑。
魔族屠戮人间,是人、魔两族久积之怨,不消凡人插手,魔族寻见了机会,自会找上门来。
再者,干旱乃是天灾,至于昆仑龙脉一说,他向来认为是狗屁。
说完胤国之记载,他稍微停顿,才开始说起北武历史。
“但在北武史书中,国师简直是大善人、哦不,慈悲菩萨的代名词。他去了草原后,为那里的人民解决常年春旱这一难题,传授他们纺织之术与陶器烧制之法,让草原上的人过上了优于从前的生活。”
接着,步回风又顿了一下,进行总结:“分明是同一个人,两国史书所记载却截然不同,究其原因,我认为是那位国师协助草原南下、夺去胤国半壁江山之事,让胤帝恼怒。胤帝王不想后人将丢失疆土之责怪罪在他头上,所以令史书将国师丑化。”
最后朝百里晓躬身一礼:“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些。不知百里先生此答案认为如何?”
“作为一名胤人,能不带情绪地看待此段历史,实属难得。请坐。”百里晓比了个手势。
步回风呼出一口气,适才觉得自己逃脱一劫、活了过来。坐下后,他赶紧抬手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放轻松。
很快有不同的声音响起来,一人道:“为何不能是那国师和北武勾结,让北武的史官替他美化了一番?又或许,是北武皇室为吹嘘自己地位正统,才将那国师说成天神下凡!”
这声音极大。
勤书阁内除却胤国人,多半是自北武而来,土生土长的扶疏城居民寥寥无几,此言一出,战火立起。
一个高鼻梁、轮廓深邃的少女拍案而起:“萨满大人为草原带来福祉,在他的指导下,莽州牛羊渐肥、花草渐美,从此饥饿这个恶魔再也渡不过蓝关山。他不是天神下凡,莫非你是天神下凡?”
又有一个胤国人站起来进行反驳,大声道南地因他妖魔四起,血染江河、生灵涂炭,那国师是魔鬼中的魔鬼,你们所见,皆是假象,毕竟在大正四年之前,我们亦称他为大慈悲者。
两方争执不休,百里晓自鸿蒙戒中抽出一根戒尺,在讲案上猛地一拍,沉目冷声:“都给我坐下!”
这一声喊夹杂了真元,立着的几人登时噤声,但坐回座位上之前,不约而同互相仇视一眼。
百里晓冷眼扫过众人,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里正低着头、自己和自己下棋的谢厌身上,立刻下颌一扬,道:“谢厌。”
被叫的人缓慢抬头。
“此间我为师者,汝等为学生,其余一切身份皆需抛开,故而我不称你为长老。”百里晓语气不带鄙夷、不带轻蔑,说得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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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请回答方才问题。”
谢厌欣赏她的态度,眸眼一弯,幽幽笑起来:“我对过去之事,向来没什么看法。两国史官为何会著出观点截然相反的史书,背后自有其深意。”
百里晓眉心一蹙:“我等后世之人,研究的便是其中深意。教训,吸取之;经验,学习之。又或者你自恃年长,见识众多,不屑与周围人深谈?”
“您这帽子扣得有些大,令我实在是坐立不安。”
这话说得漫不经心,眸中笑意仍存,周围人压根看不出哪儿不安了。
百里晓抬手,强硬地比了个“请”的手势:“那便请你谈一谈自己的观点。”
“行吧。”谢厌放下指间棋子,轻笑开口,“我无法起身作答,还请见谅。”
“国师一职,自前朝东华帝国设立,于胤朝大正七年废止,历来由德才兼备者担任;萨满,乃草原传说中,父神阿拉卡比降临人间所用的名字,意为智者、晓彻、探究。
南胤称其国师,北武称其萨满,可看出这两国,都认可那人的智慧与能力。”
百里晓淡淡一“嗯”。
“矛盾点便在于胤史上那位国师的所作所为,与北武史上,那位萨满的行为。”谢厌敛下眸光,双手交握搁置在桌畔,说起后半截时,话语带上丝丝疑惑,“何以会产生如此矛盾?莫非他们并非同一人?”
百里晓道:“有人提过此种观点,然诸多事实证明,胤国最后一位国师与草原上被称为萨满之人,是同一个。”
谢厌又问:“那人因何离开南胤,前往当时的莽州六部之一碎叶川?”
学生坐席中有人替他回答,声音中带着倨傲:“还不是因为在我大胤待不下去了。”
“然也,我想在北武的记载中,那人是过去和亲的,和亲对象乃当时碎叶川部落三王子。”谢厌右手食指轻轻叩上左手的,眸间笑意渐浅。
有北武人点头道:“的确如此。在我国都城,至今存放着当年萨满随身携带的盖有胤帝大印的文书。我曾有幸见过。”
“这便是了,一个罪大恶极之人,何以有这个能耐,代表一国,奉旨和亲?”谢厌轻声道。
座中某个胤人怒而拍案:“是烈帝识破他的真面目,想借此让他远离胤国六州!”
谢厌不缓不慢偏头,幽幽瞥他一眼:“哦?若如你所言,你们那位烈帝还真是歹毒心肠。这么一个为祸四方的人,自己不加以收拾、为民除害,反倒丢去旁的地方,让他继续祸害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