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怎么说是少女心呢。彭小满出门在外拖鞋自备,粉红顽皮豹的;洗漱用品也得自己准备,掏出来见光也够辣眼,牙刷把上粘着个巴斯光年勉强也就算了,漱口杯还是个荧光绿的;想着居家T恤总该正常点儿了吧,等他掏出来抖落开一看,得,印了一身的小菠萝。
真幼稚。李鸢捏捏鼻梁。
彭小满走到窗边轻轻拉上了遮光帘,随手脱下了略略汗湿的外穿T恤。
李鸢不是故意,可脱衣服这个动作实非惯常,含义太多太驳杂,总叫人抑制不住要去看两眼。
彭小满的后背,窄的不似个男孩儿,骨肉紧拢,像在造人之际,被上帝失手攥了一把似的。后背到底不大见光,白的雪亮通透,嵌入的两枚嶙峋的蝴蝶骨,在扯下衣领时陡然聚拢,而后又滑向两侧,连贯看来,好比一个振翅的动作。体脂过低的特征他都有,脊柱线深刻好比一串珠子凸浮皮下,有腰沟,裤带松垮束到了最后一颗眼。
李鸢莫名其妙地想看他那个疤,没等反应过来,身体已率先做了呼喊的反应:“彭小满。”
“嗯?”彭小满攥着衣服转过身,见李鸢又不说话,盯着自己的胸口瞧,才小声笑骂,“臭流氓吧你。”
彭小满略含胸,正面更显单薄。可瘦不瘦,白不白,这样的视觉感受却完全被那个斑疤给弱化了。左胸外侧一枚月牙形的弧口,弧口皮肤如霜过的老涩橘皮,略略紧皱,丑,有一圈暗红带紫色沉。这是心脏的位置,这里有疤,是多舛命途的一笔蜷缩的隐喻。
彭小满不遮不躲,坦然裸呈,甚至在问:“手痒不?要不要来一下?”拇指顶顶胸口,这其实是个加油的动作。
李鸢支起上身,彭小满走过去,李鸢抬手抚上。
李鸢指腹微热,倒是彭小满皮肤冰凉,这样一经贴合,一方温煦一方消暑,也挺舒服。
“你说你这是起搏器?”
彭小满略勾着点身,“嗯,双腔包埋。”
“都有些什么呢?”
“呃,脉冲器,导线,还有......心内电极?”
“会疼?”
“平时当然不会啊,你以为这玩意儿是鸡眼还是骨刺啊?”彭小满笑他傻,“手术结束那几天会疼吧,好几年前做的了,都已经不太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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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感觉了。”
李鸢摸着那道凸起,好像在阅读盲文,这段盲文翻译过来则是:这是一颗不健康的心脏,它跳着,但也病着,它是活下去的必须,亦是致使宿主戛然死去的隐患。李鸢不自觉地温柔谨慎下动作,像怕按坏什么,心里一阵说不上来的感觉。
“你是不是心跳变快了。”李鸢感觉掌下的跳跃节奏升了一频,由咚咚,成了咚咚咚,“跟刚才不一样了。”
彭小满嘿嘿笑:“因为你太帅了,我的少女心他不好意思了。”
李鸢抬头看着他的明朗神色,默默了一刻,还是问了:“你为什么总是能高兴得出来呢?”明明你乐,你眼底在下雨,始终水光粼粼。
彭小满站直,胸口脱离李鸢的手掌,笑容一时僵滞,嘴角缓缓回落。彭小满抿了下嘴,把小菠萝套上,扯了扯衣摆,揉揉鼻子反问李鸢:“不然呢,垮着脸等死么?给谁看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李鸢竟一下不知该怎么解释,他难得拙舌,选择了致歉,“对不起。”
彭小满拉开窗帘,陡然明亮,他对着窗子“嗤”了一声,再笑起来与刚才无异,“行啦没事儿,你一说对不起我巨难受。”
简单打理休息过后,其余学生被安排在旅店,机器人社的几位参赛选手则被卫一筌叫去了大厅集合,开车出发去里电大金关校区将寄去的机器人进行拆封,并熟悉明后两天的竞赛场区。李鸢把自己的胸牌挂上脖子,瞧着那字,petitoryuanL,心里挺鄙夷:就一华南赛写什么英文。
这次FVC华南区赛的主题为bankshot,将在华南六十四支队伍之中遴选八强,获得全国决赛入场券,名次搏杀倒也不算激烈。在各支队伍赛前就收到的竞赛规则中称,此次比赛共分三个比赛项目。李鸢明早需备战的第一项,采取联队对抗形式进行,也就是所谓的团队合作挑战赛。找盟友,拉帮派。
两队小车将在12英尺乘12英尺的场地中进行小球投射,在规定时间内,从指定出发位置出发,将直径三英寸的得分物投掷入对方分网区,比赛结束后依靠得分点统计总分,联队两方将获得同等分数。
李鸢去年是团队的操作手,事先沟通好的联赛战队是南方某中,友军小车极给面子的一进入比赛计时便输出轴自锁,咣叽一声扑街在了中场,死机不动,占据主赛道,等于特么以一敌三。鹭高选手急得汗淌一身热锅上乱转,李鸢则在敌方多次故意冲撞的流氓打法下,满脑子操你二大爷的继续稳健操控手柄,后以敌方托举滑脱未得分而堪堪险胜,过后一并给他们一个拇指向下的动作。
大写的狂霸拽叼。自此李鸢一战成名,社团队友到现在还管他叫爸爸。
只是这学期的社团训练,李鸢都没怎么再去,这次比赛,叫他种子选手实在是抬举,不过就是大年三十的兔子,有他过年没他也过年。这么看来,李鸢其实太算是一个不地道的人,富有显而易见的才能,又从来不叫人能依靠得了他的才能。打个比方,他是那些风雨江湖的书里,一招半式即可艳杀的绝顶高手,偏又不为人或朝廷所用,耍个刀花,要仗剑走天涯,谁也强按不了头。
卫一筌在这方面的妥协有时候让他觉得太没必要。有才能的人很多,有才能而又富有热情与创造力的人更多,他那小范围内突出的丁点儿资质狗屁不算,不至于到破格给自己面子的地步。他并不喜欢的东西,至多算责任与情分而已,他始终希望任何人不要把他抬得过高看的太重,因为他懒得承担,也会不晓得该如何回馈。
挺贱的,因为李鸢想要的东西,从来又都是触不可及。
社长姓孟,一班的物理高瘦学霸,俩班虽有世仇,但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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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鸢还算关系无虞,共事融洽。
他一路和社员卫一筌商讨了不少有关部件的零零碎碎的小问题,诸如今年吸取了往年教训,将底盘驱动的马达换成了高转速低扭矩的,而将抬举臂马达换成了大扭矩的;或是嘱咐大家去到赛场要仔细看准竞技用球与练习用球,细微的材质与规格差别,去年有夹取过程中得分物滑脱的现象,今年可以有必要地向前顶进一颗钢板的孔位;再是絮叨队友千万别再把喝剩的塑料瓶在场地里乱扔,回头顺着队伍编码被点了大名露了洋相,学校又得火。
李鸢间或提几个主观建议,间或看着窗外的里上市容。
他忍不住在心里比较,比较出里上的屋楼看上去碧瓦朱甍、拔地参天,反光玻璃质的外墙折射出一点璀璨的高亮;而青弋,浓荫连片,一水儿低矮文朴的旧楼叠榭。
他觉得大城市的空气里难免有股污浊,生活在这种环境下的人需要时常掩面,护住口鼻,匆匆如逃离般地往来行走。里上人看起来快节奏而漠视一切,视旁人于无物,只专注于脚下笔直的道路;而青弋,地界狭小的几乎能一掌盖住,吵一场夜架,似乎全城的人都能听见,都要披着衣服点灯,去窗台向外探视两眼。因为步伐缓慢,所以总是在左顾右盼。
他猜他和彭小满的心境与想法,矛盾得好比夏凉转秋,一穿棉袄的和一穿短袖的对脸相撞,互打量着对方,心说这人**么?不看天气预报么?
里外的人。钱老爷子笔下婚姻围城的比喻,就跟个万金油似的好使。
李鸢不承认自己是个忘本的人,只是他有不示人的包袱、抱负,他不认为青弋凭着暌违百十载的古旧历史能擦开他的前途与眼界,也不认为那样的家庭有值得被牺牲未来的理由。甚至就是在车开上二环高架,可自上而下俯瞰里上的此刻,李鸢在想自己若能直接留下来念大学会不会很好?一路向前,不被规划,不再回头。
牵挂不是没有,很多,很细,只是牵连的东西有点儿辩证,自私地一时不愿去想。
李鸢叹口气,立在里电大的AI科技展馆前,突然就把自己搞得至丧,至惘。
鹭高学生来里上的第一顿中餐,忒惨,订的周边外卖。老班点了点人数,统一叫了家三鲜鸡丝粉。俩外卖小哥飙着电驴来送不算,一人也拎不下,另带了三个男生下楼去取。青弋喊粉都叫米线,嚼着弹脆状若头绳儿,青弋人都不爱吃。倒是里上的米粉不同凡响,海海一大碗,卖相不佳,但黏软易化,吃进嘴里谷物的芬香很重。都说纯米做的米粉是不会不断的。
学生们吃完给好评,但说到底还是青弋吃饭讲究。
青弋人很不同。老人多,闲,不那么忙,所以做些汤汤水水的东西,都很肯花功夫下心思。单拿一户家里要吃的面条说,下锅只会下填八分肚子的两三筷,有好汤做底最好,没有,也要烫好上海青,窝好溏心蛋,切好菇丝,滑好肉茸,备好生抽和香油,找一只干净不缺角的器皿来盛。
一蔬一饭之间的毛细末节,都在朝朝暮暮里被放大,不分雅俗,只分满足和不满。拎着活鱼鲜肉,手牵手走出小菜场;给放学吵着不走的小孙子要一串卤鸡心;晚归,父母听了开门动静,点了厨房灯,把凉了的饭菜唰啦丢进锅里快速翻炒,溢出焦香;苹果有斑,妈妈吃掉坏的一半,好的一半削皮切块,插好牙签给孩子吃。所以一旦觉得自己不那么被爱着,生活在小地方的人是痛苦的,无处不被孤寂包裹。
这些东西和器局无关,只在所思所感的细微不同。
吃罢了,有提前安排好的集体活动,参观里上医科大学金关校区。鹭高重理轻文一直是心照不宣的不争事实,因而对于校领导而言,去里上,不带学生去里上医科大学沾沾重本高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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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们的斐然才气,你丫不如不去。好比去北京没爬长城,叫毛好汉。
有地儿去总比窝旅馆斗地主强,一帮人坐车上挺兴奋地碎语闲言。二班一帮都清楚缑钟齐家里三代行医,去里上医大,便把他捧成了一路的话题中心。几个人刨根问底儿,又把人祖上刨了个稀烂。
“五十八?”陆清远呛了口水,回想上次家长会,缑钟齐他爸的长相,“我靠我妈今年才三十六,你们家是多晚婚晚育啊?”
缑钟齐推了下眼镜,笑笑,像是对父母婚姻并不抱着怎样的艳羡,话语里暗示着不甚融洽的两人关系:“他俩都医院的,老大难了才凑一块儿过了,四十一了才结的婚,有我自然也就晚了呗。”
“那伯父还挺那啥。”游凯风促狭地眯眯眼,生冷不忌地侃,“你今年十八,他岂不是当年即中?”
缑钟齐顿了几秒,“嗯,老当益壮。”
“那你学医么?”周以庆看他衣领往里折着一小只小角,便伸手过去帮他捋平,“子承祖业,听起来就很吊。”
陆清远一旁攀着椅背伸头,“是啊,就打算问你学不学呢,哎我觉得有个学医的同学真的挺吊的,以后留病房床位安排手术时间什么的,是不是就能直接找你啊?”
彭小满前排坐着,边听歌边看他们闲聊。瞥了眼窗外,在收回视线落向缑钟齐,竟在他地丹凤眼里抓住一瞬飞速逝去的嫌恶。那嫌恶收敛的虽然迅疾,但表现得却不加掩饰,就跟瞧见了屎似的,皱着眉在说,真他妈恶心。彭小满愣了,一下子盯住了缑钟齐。
“不学。”
缑钟齐不假思索地笃定否认完,神色如常地又推推镜腿,笑着回望着彭小满,“怎么了?”
滴水不漏的稳重样子。
彭小满什么也没说,摇摇头,“哧”了一声,“没事儿。”
鹭高排场还挺大,一民办非正规参观小组织,还有里上医科大学康复班的班主任出来相迎,依次和下车的老师学生打了招呼,才请人进了校区西门。沿路景美,高大簇新的教学楼四周矗立,广玉兰与丹桂间隔林列,虽然花期不到,但枝繁叶茂,都还挺拔苍翠。偶有穿白衣大褂的三俩医学生经过,有的真叫好一幅气质如兰,有的还真就像个粮油店买面粉的,这玩意儿纯靠气质撑,硬拗没用。
参观医科大嘛,感兴趣的要么就是食堂,要么就是停尸间,要么解剖室。这学校倒也绝,上来先给这波友校师生安排了堂阶梯教室的公开生理健康课。康复班主任开了教师后门,冲着下方的眼镜讲师一挥手,对方立马停了课程,把头探向手边扩音道:“来各位同学安静一下,今天我们的课堂迎来了一群特殊的朋友。”
鹭高个个儿在外头听了直翻白眼,心说这重本的老师口才情商也不咋地啊,还特么一群特殊的朋友?一句话就把他们说得全跟聋哑学校来的似的。
“我们来自青弋鹭洲高中的同学,欢迎他们参观我们学校,参与我们的课堂。”讲师一句话连喷了三次麦,祖上做喷壶生意似的,听着噗噗直啐,“来,让我们掌声欢迎。”
唰唰百十来号白大褂纷纷转头来看,兼着噼里啪啦鼓着手掌。
挺吓人的还。
游凯风不爽,心说我特么在学校课还没上够,山迢迢水长长跑外地来还听你上课,脑子进汽水儿了我。想罢便戳了戳前排和康复班主任并坐一排的老班,手指指门外,意思说,去个厕所。老班凝眉比个噤声,眼里大写的老子不信,顿了半晌还是软了心,叹了口气低声道:“快去快回,别走丢,瞎跑你试试看。”
“谢谢您!比心!”
游凯风乐了个鼻子歪,脚下抹油,蹭就从后门窜跑了。只是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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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刚出了教学外楼,彭小满就跟出来了。他也膀胱饱胀,也想放水。
“哎,小满君你发现没?”游凯风抖了抖小鸟,把宝贝兜稳进拉链缝里,盯着彭小满空心进球的小尿柱,呲进了雪白发亮的小便池里。要不怎么是医科大学呢,人就是干净讲究,连厕所的边边角角都擦得一尘不染不说,角落里还点了盘紫檀线香,真是应了那句“你家连厕所都是香的”
“嗯?凯爷你说。”
“我发觉李鸢那家伙一不在,你跟我们的话就少了不少。”游凯风笑笑,“他一没在,我发觉你别说话了,表情都少了。”
彭小满端着鸟,一愣,随后失笑:“啊?有、有么?”
“怎么没有啊?你一路上才跟我们唠了几个字啊?”游凯风水槽底下洗手,挤了泵洗手露,搁手心揉沫子,“就……怎么说呢,反正不一样,有的时候看你一在他旁边,身上那种拘着的感觉立马就没了,你发觉没?”
彭小满眨眨眼,“……会么?”
“不是单方面的,李鸢也是,搁你旁边一站气场立马也跟平常不太一样了,就……”游凯风冲净了沫子,甩甩手,“怎么说?感觉你俩对对方来讲,对待起来跟一般人不一样,挺特殊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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