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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上的夏天是苍青色的。
行了近两个半小时的车程,一进入里上市内,沿海城市夏季独有的腥咸闷湿便拂面而来,倒与青弋相仿,只是在青弋,这样从车窗望出去,不会有这样灰蒙蒙的穹顶,也不会这样多耸立的高楼巨厦。
与网上传说的一样,里上市人好种法国梧桐与银杏。法国梧桐其实很有西洋气质,原先最早是种植在法租界内,枝条稠密,叶大荫浓,枝干相对低矮,如帐的顶冠若向**两旁舒张开来,则压平了整个城市的气质。里上给人沉静之感,或因如此。
车窗外的阳光筛过粗枝阔叶,以或明或暗的光斑的形态折进呼噜起伏车内,鼻尖萦绕的草木气息也愈行愈浓。车里横七竖八睡死过去的学生们因此悠悠转醒,神色迷离地揉眼睛搓鼻子打哈欠,纷纷对着窗外愣神:“......卧槽这他妈是哪儿?”
老班不客气地拧开了小蜜蜂,音量调到最大,起身喝道:“醒醒啊醒醒啊,睡着的都赶紧醒醒,马上到了!”
把挨着坐在后排的游凯风和李鸢惊了个大跟头。
“......有杀气!”游凯风睁眼,一脑门擂上了身前挡着的椅背,撞得彭小满直挺上身往前一窜,刚撕开的颗果冻差点儿滑进支气管里,“哦哦哦哦哦落枕了落枕了。”游凯风痛嚎,额头脖子,不知道顾哪个好。
李鸢也惨,睡到一半儿被一嗓子炸醒本就搁谁都不痛快,咬着后槽牙动了动肩膀,才发觉自己被游凯风一路压了个半身不遂。一摸领口,恁他娘的还是潮潮的,“日。”
“陆清远还吃!吃一路了!车里都是你那股泡椒凤爪的味道!”老班把麦克挂在耳朵上,“没睡醒的都醒醒盹,到旅店再休息不迟,记着你们的胸牌,包,贴身财物,都带好了看看有没有落下的,这在外地,丢了不好给你找听见没?”
“这个透心凉,包你俩心飞扬。”彭小满散了几颗强劲薄荷糖给后面俩人醒盹,悄悄问李鸢:“你说咱们住什么档次的旅馆啊?”
李鸢把糖纸拆开将薄荷糖丢进嘴里,好比吞进去一股小旋风,皱眉,彻底没盹了,“住希尔顿吧。”
“啊?”游凯风一愣,真信了,嘴里的糖差点儿没兜住,“不是吧这么壕?”
“你好傻好天真哦,你真可爱。”李鸢现在一看见游凯风就脑门拱大火,就恨不能把他头拔下来当皮球打,以报他急性肩周炎之仇,“锦江之星吧,去年我们住的就是锦江之星,老卫家饭店好像和他们是合作关系。”
“你看看,人脉的重要性!”彭小满拍大腿,“你说我以后去蜀月楼吃饭,报卫老师的名字能半价不?”
“嗯,maybe。”李鸢点点头,“顺便把你的物理成绩也说说,卫老师爹妈说不定能把吃饭的锅都送你。”
“什么东西?”彭小满挑眉。
游凯风出声提醒:“反正不能是什么好话,你有点儿心理准备啊。”
“意思就是说,他们要谢你。”李鸢吃糖跟吃冰棒一个德行,仗着牙口不错,嘬没两口就开始嘎巴嘎巴咬,“毕竟老卫手底下多出点儿你这个水平的学生,他俩就不愁他不会去继承家族企业了。”
彭小满半晌不响,过后改道问游凯风:“你家小鸟爷骂人回回都是这种拐着弯欠打的路数么?”
“那必须。”游凯风头点的沉痛,“没点儿智商都听不出他在损你,鹭高欠王,就他。”
大巴行进至里上香海大道,在岔路口左转,减速驶进一处平坦开阔的露天驻车场地。抬头一看,巧了,还真是锦江之星。
学生们鱼贯下大巴落地,左右一瞅才发现停车场少了一辆宇通,一问老班才知——这家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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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锦江之星最靠近里电大的金关校区,又靠近胜立大桥与安和广场,空房炙手可热,卫一筌就算是锦江之星大股东,人也提前留不出那么多标准间来。第一车便抛下了四位参赛选手搁卫一筌手边待命,率先跑路,载着一车老师学生行去了另一家。
“分散开来不会不好管理吧卫老师?”老班帮着几个女生拎包,左胳膊三个右胳膊三个,外加一张劳动人民的脸,看起来宛然一幅水稻高产,农民丰收,“学校上头每次一批这活动就头疼,就怕学生搞事情,这帮熊孩子个个不省油,到时候别再给你添麻烦。”
卫一筌摘了手腕上的爱彼装进口袋以防刮擦,接过了他左手的包,“您放心吧班老师,上头是怕担责任,可学生也不会挑着捡着和学校作对的。车是学校的,但司机都是我们家的您放心,24小时候着,有什么情况也会及时反馈的。哎,孩子们马上高三了,出来一次不容易,您就别绷这么紧了。”
“我就是年纪大了,老爱瞎想,不服老不行,头发这半年明显白了一大票了。”
卫一筌递过去根烟,“人不都有这一天么?高中老师本来就够操心的,人都怎么说?赚卖白菜的钱操卖白粉的心。”
老板一看烟,好家伙华叶,八千多一条还不定能买的到,惊了一跳,没敢往嘴塞。老班一笑,挺不明白的,“原先也没机会问问卫老师......你怎么就,来当个高中老师呢?”
卫一筌乐,“当高中老师也不犯法吧?”
“嗐你这说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班老师我知道,跟您开玩笑的。”卫一筌推门进了大厅,“你要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就是不想回家当个少爷,您肯定得想,哟,好车开着好烟抽着好人脉用着,这会儿玩人格独立玩的跟真的似的,逼装大了吧?肯定很多人都这么想,但我还是得说,这就是我最简单的答案而已,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们不觉得,我那包。”周以庆小声在后头言语,“拎在老班手里就莫名有种尼龙编织袋的感觉,换到老卫手里就像Gucci限量?”
“放屁,少给你那包贴金了吧,你这就是歧视。”陆清远又拆了包乐事,在后面大嚼特嚼,渣子直蹦,“分明你那包谁拿都是春运赶火车的feel,我说你们女生也绝啊,住两晚的事儿愣是搞那么大个袋,你别是把你家厕所都搬来了吧?”
周以庆转身绕过续铭缑钟齐,糟心地跳起来击打陆清远的头脸,抢他的薯片,“滚蛋吧,钢铁直男!”
彭小满正帮李鸢找书包里的水杯,少侠他老人家渴了,要喝蜂蜜水,但他老人家肩周疼,够不着。
彭小满一直觉得李鸢这一点还挺神异的,非特殊情况,都只喝自己带的水,水杯是日常标配。按说他们这挂男生,炎炎热夏的,不喝点儿冰碳酸打个响亮的气嗝还叫青春么?李鸢倒好,跟续铭一路数的,未老先衰,彭小满怀疑他俩在家用紫砂壶。
“我妈最烦我出门带水,说不朝气,跟看门大爷似的。”彭小满言外之意:李鸢,你就跟个看门李大爷似的。彭小满使了一招猴子捞月,包肚里捞了半晌,“哪儿呢?你内裤我都捞出来了你杯子呢?”
“侧袋,小笨蛋。”
“不早说。”彭小满被他句“小笨蛋”膈应的够呛,曲起膝盖顶他的膝窝一记,抽出侧边水杯递过去,“还蜂蜜水,你不是来姨妈了吧少侠?”
“你再恶心人我捶到你吐姨妈。”李鸢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支气管不太行,跟你一样,我们家祖传的。”
“得了吧你就是抽烟抽的,祖传个毛毛球。”彭小满拉上拉链,“我奶奶在家晒了巨多罗汉果和胖大海,要不回去分你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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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朝左看。”
“左?”话头转的有点儿急,彭小满下意识听命,向左转头,“谁,看谁?”
“大厅沙发上坐的那几个里的,寸头,黑色运动鞋,六班的,熟么?”李鸢把水壶递回去,“再帮我装一下,谢谢。”
“我靠刘欢欢!”彭小满接了水杯。
前俩月,走廊三打一对阵彭小满,没料住半路杀进个李鸢,吃了他一老拳,被一起提溜去办公室训话的那位仁兄。
“他叫欢欢?他一男的为什么取了一个福娃的名字?”
“那你一人类还叫了个鸟名呢。”彭小满一翻眼,脑子一抽,胳膊肘向外拐,“不是,这是重点么哥?重点应该是为什么他也在啊,卧槽还一直在瞄我。”
“他那是在瞄我。”
“.....哎也是,那天的确你下手比较狠。”彭小满往后挤了挤,“你说他不会预备着下黑手吧?反正不在学校,天高皇帝远的,真要再带几个同学过来找你一雪前耻怎么办?”
“至于么?”李鸢皱眉,“我不就打了他一拳,你也给他揍够呛不算扯平?”
“你直接给人捶破相了。”
“真打起来谁还顾得上相不相的,没冲鼻梁算我素质高的。”
彭小满给他比了个大拇哥:“行吧你吊,反正......他要真找你滋事儿你千万别理他就行,种子选手,你可太金贵了。”
李鸢点头,过会儿才笑。
分房卡,按班级来,房间有两种,一个是三人同住的大床房,一个是两人一间的标准间。按说总该是两人一住要更方便些,舒服些,但国际惯例女士优先,等俩班姑娘们率先把标准间选了个精光,男生也只能一撮一撮地挤大床房了。可谁和谁挤一茬儿又是头疼,到底是老班作为,大手一挥,插进来高喝一嗓:“别你们商量了!商量出来天都黑了!我来定!”
陆清远缑钟齐续铭,1203;游凯风李鸢卫一筌,1204;赵劲彭小满班主任,1205。
“有没有谁有意见的?”
静默一片。老班这话的意思,就跟马龙白兰度在《教父》里说的那句台词差不多——“我会给他个建议,叫他不敢摇头。”
谁嫌卷子不够写,敢特么有意见?
彭小满一旁摸摸鼻子,轻轻朝李鸢招招手,李鸢凑近过去低头,“嗯?”
“我不想让人看见我晚上要吃药。”彭小满看着他,低声。
李鸢看看他胸口,心中了然,嘴上还是问:“你是说?”
“我身上有疤。”彭小满在自己心口轻轻划了一道竖杠,“我也挺怕人看见的......”
“什么好处?”
彭小满双手合十:“只要爷你爽,都行。”然说完想给自己来俩大嘴巴子。这话说的怎么就跟自己要上赶着给他操菊花似的?
“下次给我唱一遍我有一根仙女棒。”
彭小满听了假笑:“我想炖了你,炖一锅麻辣的,就饭吃。”
“那再见,我和凯爷老卫住着挺好,真的。”
彭小满咬咬牙,“我唱,没人的地方。”
“成交。”李鸢得逞地比了个OK,举手,“班主任!我有意见。”
众人默认了老班的安排,正欲收拾手边行装回房瞅瞅住房条件如何,听了纷纷嘶声——噫,学霸就是胆儿大嘿。
“赶紧说赶紧说!”老班皱眉摆摆手,把那根千叶别在耳朵后头,心说都让你小子和游凯风蹲一间了你还什么不满意的?毛病那么多呢你。
“我想跟您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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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
老班一愣,心说你对我一糟老头有什么别样的兴趣么?众人神色暧昧,纷纷挑眉带笑,心想咱班学霸这口味也真够重的呀。
“就想跟您......讨论点问题,呃。”李鸢顿了顿,瞥了眼彭小满,“学习上的,心灵上的,人生上的,行么?”
“......我当你要再来个肉体上的呢。”老班摸摸后脑勺,思忖了一阵儿,“那成吧,那、那谁,赵劲!那你就跟李鸢换一下吧,你去住1204,让他过来住1205,行吧?”
游凯风一旁反应过来立马要蹦,“卧槽别啊我不——唔。”
“谢谢班主任。”李鸢胳膊一勾封他口鼻,贴他耳边嘘声:“小风风乖,不哭不哭,两晚而已,委屈你了。”
李鸢看向彭小满,看他朝自己递过来一枚响亮的飞吻。
论和班主任住一个屋檐下是怎样的体验。得亏也就是李鸢彭小满不玩儿知乎,要不非得洋洋洒洒答他个一两千字。
老班尊奉他花甲老人长期保持的生活作息,开窗通风,从背包里掏出硕大一袋的霍山黄芽,座上壶开水,躲卫生间里抽他那根金贵的不得了的千叶去了;李鸢忍着没敢把自己兜里那盒白沙掏出来叼上,换了酒店底儿比纸片子薄的一次性拖鞋,一屁股坐上床,恹恹仰倒,手垫脑后,看彭小满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