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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时代有一种郁闷,叫解答过程想当然。郁闷或不在于浪费了时间去围绕一个小概率或根本错误的命题,而在过程中的投了真情实感,滑稽地忍不住洋洋得意。
省教育分配给青弋市的省优秀学生指标名额,二十七个市,数量垫底,拢共三个。也就意味着李鸢续铭哪怕在校内评选中突出重围,也才算两万五千里长征,行了个五千里。青弋林林总总不老少普高,遍是拔尖儿的,遍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没人就一定能往塔顶上站。说白了,难保不是空欢喜。
李鸢一开始不知道,还是集结中层以上领导和各班主任,开校内名主评选大会那天才知道的。续铭是学生代表,代表高三二班参与旁听。会议开在下午,听了鹭高一票班主任围绕先进事迹为本班候选人作的慷慨陈情,续铭无聊得默背了遍必考文言文。回头瞄一眼老师们,皆是迷蒙半醒,哈欠连篇,不知今夕何夕。
有时候敬佩中层领导,跟这人决策能力与执行能力没半点关系。一是佩服他们嘴上功夫,二是佩服他们分明脑子里在想着晚上吃啥,面儿是怎么还能聚精会神,露着脸国仇家恨的?哪个影视表演班儿进修的?实力派啊。
鹭高食堂晚上烧的粉皮炖小鸡,鸡被粉皮儿吃了,改粉皮炖八角。陆清远不愿意苏起总帮他带饭,找周以庆接来缑钟齐勾着,千难万难地单腿蹦来,一看餐盘里那点儿零星的油水,恨不能立马叫个滴滴回教室啃便面。缑钟齐连劝了三句息怒。
周以庆减肥,旁人盛的盆满,她干啃个苹果就酸奶。李鸢看他挨着缑钟齐坐下,才把膝盖上搁着的猫包递上去。周以庆登时就惊喜,强自按捺着尖叫的冲动,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接过。
里头躺着两只不满一月的小奶猫,努努的种儿。
搁陆清远眼里,这就叫好一出骨肉分离,李鸢就是那把喜儿卖给黄世仁抵债的杨白劳。他挺鄙夷:“李鸢,你家母猫会恨你的。”
“恨吧。”喝口食堂堪比刷锅水里撒点椒盐的紫菜汤,“孽子绝不能留。”其实是精力不够养不过来,努努奶水也挺不足。
彭小满坐他旁边,打的鹭高食堂爆款花样餐,老干妈炒饭,兜里还揣了本高考热词。他听完了笑:“甄嬛传十级,还是乌拉那拉那一族的。”
缑钟齐特不放心,问周以庆:“你还有功夫伺候这么精贵的小奶崽么?一个自己连晚饭都不吃的次——”
“次什么?”周以庆飞眼刀。
陆清远为善,替他答:“糙女,骂你呢,打死他!”
周以庆朝缑钟齐飞个吻,对着陆清远挑眉寻衅。
“我靠你俩还真是啥锅配啥盖。”
续铭来迟,匆匆忙忙打上倒数几份饭,菜里尽是腿肉没丁点儿粉皮,食堂阿姨懒得留根底,又舀上一勺往他餐盘里一扣:“来来来别浪费。”
缑钟齐挤过周以庆,给他让位子:“你这一脸......”
“一脸什么?”续铭急如星火地掸开陆清远瞄准他盘里腿肉的筷子,恐吓:“动它废了你那条腿。”
“有点杂糅,我暂时想不出来词儿。”缑钟齐顶了下眼镜。
“一脸饿够呛。”续铭低头扒饭,张嘴两大口,“李鸢放学说,我先吃饭,快上课了。”
“说什么?”陆清远插一嘴。
缑钟齐给他个盖帽:“哪儿都有你。”
李鸢想再问,忍着了。
晚自习是语文阶段测,周玉梅拿到的外省实验高中的内部小连考资料。发卷前,逼逼了一通外省考卷的难度性,反复强调题目之活,作文切题之难,并承诺,这套卷子做下来,时间足够且完成质量高,心搁肚子里,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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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语文你稳稳的。
周玉梅算是个板书狂魔,能写不说,也不知是为炫那一笔秀丽的粉笔字儿,还是偏偏写得多就还不嫌手疼。她看眼挂表宣布开考,转身在黑板上落下大大的“卷面”与“切题”四字儿。白花花的三折卷一张张传下来,到手铺开,写上班级姓名学号,纷纷先去看最生死攸关的材料作文题。
赫然是首七言绝句:交流四水抱城斜,散作千溪遍万家。深处种菱浅种稻,不深不浅种荷花。选好角度明确文体,不少于八百字。
一阵齐唰唰的“卧槽”低徊过高三二,周玉梅拍讲桌:“安静,自己写自己的。”
李鸢难得一撑额,露着光洁的脑门儿吐了口气。看眼身边的彭小满,胳膊垫着下巴,神色如常毫无讶然,提笔圈了俩关键字,翻回首页。忍,有学霸的尊严,坚决不问。
后来听说周玉梅批卷儿,差点没在办公室气犯高血压,高三二班少说一半儿写的中国环保之我见。真也就彭小满一个稳准狠了,写的因材施教因地制宜。
放了晚自习,飘了点儿毛毛冷雨,彭小满留教室里磕几何,等着走廊外的李鸢续铭唠完。学生陆陆续续走净,教学楼里灯暗下半面,楼梯空两头空幽,荡着些细细的反响。
“真的,没见过六班班主任那么口若悬河过,那简直是不把领导讲的掉泪不罢休。”续铭倚着围栏,向后仰,显出一枚挺精巧的喉结,“不过我也没想到他们班那个女生救人中过刀。”比了枚十厘米左右的长度:“说正好擦过肾,败给她我是服的。”
李鸢低头向下望,幽静的深蓝色,三俩推车的人影,“败我你服不服?我救过狗,差点儿被打,还上过车载频道。”
续铭笑起来难得:“要点儿脸吧你。讲良心话,班主任介绍相关情况和先进事迹的时候,是偏向你的。”
“他大概觉得我是个比你看不开的人。”
“他大概觉得我上哪儿都没问题。”续铭照云淡风轻地就是句不要逼脸,“那他得亏没推赵劲。”
“落选指不定出命案。”李鸢问:“是上报教育厅备查么?”
续铭点头:“结果大概明天就贴宣传栏上了,得一沓材料递上头盖公章,再核查确认全省公示,你等着表填到手断吧。”
李鸢笑,没说什么。
续铭先头背书包回家,李鸢回教室喊彭小满,转头进门,一嗓子生憋回去。彭小满挂着耳机,正脸埋在臂窝里,不知道是睡是醒。彭小满穿棉袄套校服,还是显瘦,背弓如弦。
李鸢轻轻拈他耳机,弓腰去听,叽里呱啦的英语听力;再低下去些看他间隙里漏出的一点眉目,是真的着了,呼吸匀静。
这么叫醒真不礼貌。
李鸢兜上他的帽子,坐回座位,盯着窗外的青弋夜色,等他一觉醒。
省教育厅备查效率不慢,官网隔周便挂出了今年普通高中省级优秀学生名单的拟表彰。等老班喜得午饭没吃满学校找李鸢的时候,他正陪彭小满正在鹭高后门的吴良材里。
彭小满这些天深感视力跌得很,趴桌午睡醒,总压得眼前净是雾色的花白,待缓一缓再睁开,万物皆被雾色浸润,蒙着层似浮若无的模糊。原先是眼一眯,飞过个蚊子几条腿都能数的一清二楚,这会儿突然就连板书都得伸脖子看了,彭小满忍不住搁心里慨叹,妈的我高三才落个近视?
说给奶奶,她歪理一句:说明你现在才开始用功。
验完光,彭小满左眼一百五,右眼两百,轻度近视,按说要不嫌看东西略费劲儿,完全就可以不用佩戴眼镜,本来这东西就不怎么便宜。彭小满趴玻璃柜上看镜框,发觉这年头的眼镜是越做越潮,金的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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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方的圆的,明着骚的暗着骚的,各式风格皆全,看花眼。
李鸢手机震动,没看来电显示就接起来:“喂?”
“我就知道你上学带手机,都还以为我不知道是吧?”老班劈头这么句没因没由的。
李鸢蒙了:“我——”
“你人呢?”
“学校后门。”您别是要杀过来没收我手机吧。
“怨不得没看见你!枉我二百五一个的这通找。那什么,下午上课之前带着你的资料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确定下你的报考意向。”李鸢听他话里漫溢喜意,一愣,老班接着说:“省教育厅的名单挂上官网了,三个名额三个省示范分,青八占一个你一个,百花一个。”
彭小满选了个香槟色椭圆镜框拿出来试戴,加上鼻梁一托,对着柜台的雪亮折镜拨了拨刘海,看半天,嘀咕:“靠,我戴眼镜怎么那么像裁缝。”
女导购正喝水,听完好险没呛肺。
李鸢刚挂了电话,彭小满端着俩镜腿直直就朝他两眼戳来,他“哎哎哎”了一声侧头躲开:“你这招儿叫双龙戏珠是吧?”
“你试试我看看。”
“我不近视哥哥。”抬手挡。
“我知道弟弟。”李鸢一迳躲,彭小满一迳上前,不依不饶,“就一眼,就一眼,我看看效果,我看看帅不帅。”
李鸢不动了,站那儿给他弄。彭小满将镜腿轻轻推进他乌黑的两鬓,托正搁稳,拂开他几缕额发,紧紧凝视他一会儿,正儿八经似的蹙眉说:“真不是我的问题,我戴像裁缝,你戴像县委领导......”
“彭小满。”李鸢怒摘:“侮辱我人格可以,不能侮辱我的气质。”
不太像李鸢平时冷不丁怼暗箭的风格。彭小满拿回眼镜放回柜台,挑眉乐,“你怎么突然高兴了?班主任刚才给你打电话说清华北大来挖你了?”
高兴么?很明显?李鸢下意识地触了触脸,复盘并收束起了剩余的神色。再接着,他不知道要怎么和彭小满说,不知道用什么情绪打底。李鸢自己先矛盾了,告诉彭小满,希望他高兴又希望他不高兴,希望他在意又希望他不在意。
“上面名单批了。”李鸢没说话,彭小满才不笑,才轻声问他,“你推上了?”
“你,”李鸢一时语塞,“......你真聪明。”
被动承认了,比自己说轻松,李鸢没出息地叹了口气。
“真的啊?”
“真真的。”
过后又绷起神经,紧紧盯起了彭小满的反应。
虽然结果未卜,但他暗自决定,哪怕捕捉到彭小满一点点的惘然和低落,他的自己所有决定都会顷刻地动山摇。初恋的投入之深之无畏,可能是此后的千重万重都无法望其项背的最大百分比,都被“喜欢”这个绝对情由操纵,轻易地沉湎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