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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鸢和彭小满的年前出游计划定的飞快,毫无细节需反复琢磨,俩人心照不宣地认定,此行目的地只符合三点即可:便宜,人少,不要太远背个包就能说走就走。于是省外的各色景区就索性撇开不看,彭小满又大刀阔斧地筛掉周边一众名不副实的五A,搜了波百度,敲定了不足两小时大巴车程的邻市渠山镇。
李鸢就压根没怎么听过这地方,对此抱有怀疑,就问他:兄弟,你确定你找的这个地方不是什么没通网贫困山区吧?
啧你这没文化真可怕,彭小满嘲,人稳稳的三A景区好不?
渠山镇名不见经传,但也有点儿人文底蕴,既可叫渠山镇,也叫渠山庙。相传千年前的唐末五代十国,唐昭宗封过个周姓的渠王,渠王清正,称“宽雅仁信,善取人心”,为子民所爱戴。他死后葬在此地,因墓如山,才取名渠山镇。李鸢一会考才舍得突击一周历史的理科脑,能知道这些才怪。
出发前一天,鹭高放的寒假,发的期末成绩,老班携风带雨地卷着成绩册背手进教室门,则又是波生与死的瞬间。但今年俩读书就为吃怼的人形活靶状况特殊,陆清远伤着腿,游凯风外地艺考潇洒地缺考,老班就犹如一口哈欠被拍回肚去,竟毫无他口才大肆施展之地。
李鸢续铭依然制霸,苏起则出乎意料地毫不受变故的影响,稳步由年级前三十升至前五。发到彭小满,老班却故弄玄虚似的不置一词,彭小满虚的不行,也佯装不怎么在意地翻开,定睛看清,才搁心里舒口大气——稳定发挥,小步提高。
尾页是班主任评语,老班的字紧中见放,运笔俊逸,但写的不多:进度不一致的情况下进步明显,和苏起一样让我觉得欣慰而不可思议。我几乎已经相信,你找到了我曾说的那个具象的目标,不管是什么形质,什么结果,我都希望它能在日后照耀你,始终指引你向前的方向。最后几个月,希望还能见到最初转来,豁然无畏的你。
彭小满觉得很酸,又挺感动,忍不住吐舌头,把评语展给李鸢看,说老班给我写了段儿疼痛文学。李鸢说少来,劝他做人贵在知足,把自己的成绩单递给他,彭小满接过一翻,两眼读完,好险没趴桌上笑吐,老班纸上提笔写:稳,保持,冲刺不一样的未来。唯愿新的一年把字练好,至少把得解写的能让我认出来是解。
到傍晚的年终扫除,红红火火,没一个跑的掉,李鸢卫生间提桶,彭小满水里拧抹布,夕阳将将在门与走廊交接处投下一块橙红的矩形。李鸢扽过彭小满淋得冰凉凉的手,站在矩形里拦住他亲一口,带央求与不确定地低声问,我是你的目标么?
彭小满先笑,后呸,你还我优乐美呢。
出发去渠山镇当天,赶汽车总站最早的一趟大巴,很难得不套着校服出门见人的日子,李鸢扮酷,翻领短袄搭半领衬衣,手擦磨白牛仔裤搭磨砂马丁靴。反观彭小满,一件过膝的全黑羽绒服从头到脚,裹起来齐活,拿掉书包俨然就是颗泡发的南海参,李鸢看得一愣,心说你有件军大衣怕早就穿上不放了吧?
大巴由青弋市区出发,途径沿江旅游大道上绕城高速朝南,从渠山出口驶出,平行于绕城高速的即是新青南公路,穿越公路,盘行一阵,就近湖了。雨雪气候濒临,乌南江一线地区的天色不算很好,天际浮着云烟雾霭,疏落的铅色。
出发时天的色还不大亮,彭小满是一买票上车就选了靠窗的位置,兜起帽子歪着头补觉,一路颠簸,不能百分百的睡熟,却因为半醒间的陆离光景,与时明时灭的灯光映在眼皮上的斑斓,而体味到了一种神异的迷幻。由宽趋窄的前路,自一分二的身影,无规律的细微波澜演绎在彭小满颤动的眼皮里。他是被李鸢轻轻戳醒的。
彭小满睁眼,第一反应是摸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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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没淌水,继而才翻出三眼皮瞪李鸢。这种时候,但凡不是地震起火不撒丫逃命不行的事儿,把人搞醒那都叫祖上欠捶。李鸢拈开他睡贴在脸上的一绺头发,指指窗外,示意他看。彭小满才摘掉帽子,顺着李鸢指尖的方向望去。
天明,仍是灰色,渠山镇外的一片除本地人都叫不上名字的湿地,分堤上堤下。堤上青碧的芦草聚生,堤下则湖天交融,鸥鸟竞翔。远处延伸入水的是一处小小的土石码头,停有浮动的渔船。望湖听涛,沿岸已有行人迎风走动,缩成挥下的星星墨点。
自然是会有莫名其妙安抚人心的力量,甚至不知道自己痛在哪儿,一眼看去,就觉得自己被什么事物温存地劝慰了。李鸢手伸过来牵他,彭小满依势和他扣紧,远眺湖面微不可查的小小细浪。
没跟小团,彭小满就在携程上看了家叫“渔人码头”的民宿,秉承着能省则省的穷游原则,定了不含早餐的标准间。民宿在渠山老街隔壁的居民区内,建筑灰白,接近北边山下的微丘旱地,水雾浓厚,混着洗涤剂与蒸鱼鸭的平易气味。民宿正门隐匿在条不足九尺宽窄的暗巷里,两扇贴着绯红门神的镂花木门。推开进去,风铃脆响伴着万晓利的民谣,果不其然的文青标配。
彭小满觉着民宿老板特别眼熟,他觉得有关云南丽江的宣传片里,所有的民宿老板都长他这个样儿。头发两边推光,扎脏辫儿,大臂上一款纹上的图腾,檀木珠,黑框镜,养只眼睛贼大的矮胖英短,成日搁柜台后头玩儿MacBook。确认了订单要了身份证,老板递门卡,指路楼上左拐,彭小满忍不住问:“老板,请问......你是不是从城市辞职过来开民宿的啊?”
“哎?”老板一愣,“你怎么知道?”
彭小满乐了,摆摆手说句没什么,抱着书包跟着李鸢蹦跶上楼。
整间民宿几乎都是木质结构的,内敛的深褐色,上了二楼则有地板中空,险凛凛制高的错觉。标间仿古的设计,低吊顶,两张床,米色棉麻的床单被褥,枕头上搁着册当地的宣传物料,燃着叫不上名字的熏香。李鸢撂下书包就去开窗,支起木撑就惊喜地发现,房间坐北朝南,临水潦,烟色的湖与堤岸一览无余。
彭小满直挺挺仰进床褥里,拿起物料翻动,看了半晌,才抬脚顶了李鸢屁股一脚:“少侠。”
李鸢反手擒他脚腕,“有话说话不要动脚动脚。”
“没话说,你转过来,我想跟你抱一会儿。”彭小满抽开脚踝。
李鸢不做他想地转过身,脱了鞋,和衣躺倒,和他面对面地侧卧,伸手拥抱。抽离熟悉的环境置身于完全陌生的地方,尘土和空气都是不熟悉的,人则很容易在微微不安的惘然里又催生了安宁的懈怠,爱咋咋地吧,先别跟我说这些,回头再让我考虑。试卷高考爹妈亲朋,拿块儿布盖上,就只想好好得闲一会儿,好好谈天恋爱。
“超级安静。”彭小满捏他一排肋骨,煞有介事地清点根数。
这块儿不是李鸢***,他忍着别扭任彭小满在自己胸上瞎按,感觉出对方盘完了,低下头问:“彭医生,有几根?”
彭小满闭上眼,“别问了,彭医生数岔了。”
“二傻。”李鸢抱紧他笑,下巴搭上他头顶,“二十四根。”
说小憩就是给他俩脸,其实是不知不觉地睡熟。闷头呼到了近十二点,给李鸢枕头底下的手机闹铃嗡嗡震醒。睡得头昏脑涨,彭小满踩着狐步上厕所拿水泼脸,洗一半儿,探头出来看李鸢求生欲十足地往身上加衣服,笑喷,问:“哎你能告诉我你为啥要设个十一点二十五的闹铃么?”
“你猜。”李鸢扯下衣摆,遮两点。
彭小满揩掉脸上水,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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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装横,“给你三秒钟。”
“威胁我?”李鸢眯眼,忠奸难辨,比他还横。
“快点儿说嘛~”扶着门抬腿,咬着下唇装娇,给飞吻,骚的没有一丝丝防备。
“草。”李鸢生生受了波魔法攻击,捂着胸口给跪了,膈应的恨不能再上添件儿羊毛衫,“因为只要每天它一震动,我就知道该收拾书本,预备冲刺去食堂了。懂?”
说的一本正经,彭小满乐够呛。
老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渠山镇则妙在北山南水,啥啥皆有。渠山老街的形成至兴起,在明清,因水潦汇入乌南江,物资交换扩大致物流业兴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里曾商贾云集,舟楫繁忙。受经济发展与地域的限制,建国后的渠山镇鲜为人知,却正此,渠山得以像青弋那样,不追赶洪流,而规行矩步地按着自己的节奏,缓步向前。
气候湿凉,渠山老街铺就的清一色石板路,难免有点儿光溜溜的,一个不稳就得我的滑板鞋。老街两旁也皆是青檐黛瓦,前店后坊,门上挂着湿漉漉的胶靴蓑衣。不是游客旺季,所以行人疏落,多是老人三三两两坐藤椅聚在门口,脚边趴着偷闲的黄狗,谈针头线脑锅碗瓢盆,有一搭没一搭地瞄眼过路人。
人到岁数了,真的就是过眼烟云万般皆空,没什么还值得奋袂跳脚,哪怕那些个老人家,都看的真真的,刚才过去俩男孩儿牵着手。
李鸢喊饿,叫饭闹铃的锅,忍不住的生理反应要往食堂跑。俩穷鬼一番斟酌,选了家看室外装潢没那么高大上的仿古饭馆。半堵翻新重制的马头墙,围出不大的前庭,门脸上挂了个乌色的小匾,写枇杷山庄。叫这名儿,不是附庸风雅,是院里真有棵硕大的枇杷树,比鹭高那棵校宝有过之而无不及,枝叶森绿,顶冠悬延,往外站出很远也瞧的见。
有人进门,戴护袖踩麻鞋,穿对襟布袄的老板用本地方言迎,彭小满回了个一脸懵逼,他才笑笑,改口成挺流利的普通话:“渠山古镇琵琶山庄,外有青山绿水,里有暖气包房,卖的都是当地特色,卖的都是人文情怀,好吃不贵物美价廉,鱼虾主打,活蹦鲜跳,个个足称,清蒸杂锅红烧炖汤都行,两位进来看看?”
一整套词儿张个嘴就出来了,半点不带磕绊,吐辞之流利,不得不让人怀疑这老板祖上是不是天津卫练快板儿的。
屋里的菜单挺有意思,并非惯常的一簿,而是条条明目写上削薄的竹片,捆上红绸挂满一屋,生意还不错,正热气腾腾地吃着三四桌,彭小满李鸢点菜得横着从头到尾走一遍浏览。看一看,米粉肉杂锅鱼咸拼和渠山小炒被写成了招牌,划了圈儿。
“鱼还是肉?”彭小满捏下巴:“肉三十多鱼四十多。”
李鸢站他背后直笑:“有必要这——么精打细算么彭会计?”
“光半天你给我换俩职业了。”彭小满朝后怼一肘子,“说的就跟你钱水淌来的一样,这趟回去熬到我奶回来,我八成就是泡面度日。”
“既然已经这么一把心酸泪了,那干脆破罐破摔到底吧。”
“什么意思?”
“就是。”李鸢不是馋,是真饿,他正色说:“都点。”
前庭的枇杷树下,老板搭了个五六平见方的青石小潭,挺深,枇杷的淡黄花蕊落了水面一层,里头伺各式活鱼与泥鳅河虾,树下竖了排一臂长短的捞网。这家店凡客人点鱼,都得上前庭亲自捞,个头随意,按品种上称算钱加手工费,老板娘现场破膛给你看。
彭小满就是个连鲶鱼鲫鱼都分不清的主,能捞才怪,李鸢顶上,弯腰抄网,装腔作势来一句“退下,没用的东西”,跟着胖老板娘的比划,站定在潭边儿。
“来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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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子!你俩点杂鱼锅,就得捞鲶鱼和鲫鱼。”老板娘抓着李鸢胳膊一扽,晃晃,眯眼往潭边儿一指,“瞧见没?那石头缝那儿有个嘴边长俩须须的,那就是鲶鱼,斤把重,正好合适你俩一顿,你看准了捞就行!”
李鸢天生一装逼货能怵?心说这么小点一池子这么大个儿网,一呆头鱼我还捞不着么?然骄兵必败,李鸢底气十足的首发一击就给舀偏了,那鱼儿尾巴一摆就蹿没影了,他白捞上来一把枇杷蕊,溅开一团青碧的池水。
“哎唷,亏心!”老板娘懊的一拍腿,好比姿势优雅一个三分,结果球砸篮板上了,她再次指导:“小伙子我跟你讲,渠山的鱼都聪明得很,比人精,真不好捞着呢,捞前你得静、稳!捞的时候你得准、狠!”
老板娘铿锵有力的四字箴言还带着单押,戳的彭小满蹲一旁哈哈出声,更确信这两口子是练过快板儿的了。李鸢则煞有介事地转过头,食指贴上嘴巴比禁声,示意别吓着鱼。彭小满吐舌头做鬼脸,两指在嘴边横向一拉,收声。
屏息第二击,依老板娘指示,稳了稳底盘,低头看那呆头鱼一露头啄花蕊,劈手一个游龙入海,挥网扎进水面施力画弧,舀猛了,网子出水,鱼是没有,搅了点儿老泥和几条活泥鳅上来。
比看场国足还费劲,老板娘特自来熟地往李鸢屁股蛋儿上一拍,“你不行啊小伙子!”
李鸢手里的捞网立马就掉了,飞快一声“草”,惊得往前一蹿。
彭小满抿嘴,也不知是个什么发声原理,愣是低头憋笑憋出了一阵驴叫。
再一再二不再三,李鸢很不服,想着我一一米八几的动辄五杀班级长跑第二贼都能抓着的班草,今儿还就在这小镇子上惨遭滑铁卢了?不服,很不服。李鸢脱了外套丢给彭小满,拧拧手脚腕儿,转了圈脖子,网子在腕间翻了个没卵用的花儿,预备着第三发。
“看准。”
“嗯。”
“不要太猛,你一猛扎进去鱼不就反应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