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李鸢以为自己听岔。
“良心价,有比这更高的,很黑,水深到腰,说出吓死你,我也才知道。”游凯风看他一眼,没忍住笑,“我算明白马可当时为什么要我爹妈是干啥的了,我他妈以为他阳春白雪一身傲骨老艺术家呢,天真了,啧,真的,其实说到底他就是个商人。”
“那你——”
“有的时候想不明白,傲气了,挺沾沾自得,我以为我可以是个例外,其实我狗屁不是,有才有比我更更有才的,有钱有比我更更有钱的。”
“所以你这个。”李鸢戳戳自己的脸颊,示意游凯风那个漂亮的巴掌印,“被现实抽了一耳光?”
游凯风气得直乐:“你这个人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我同情你什么?同情你看到了本来就客观存在的东西,同情你被马可觉得有利可图,但有的人不如你到连被关系的资格都没有?”
游凯风没说话,摸兜,掏出个卡片往桌上一撂,啪嚓声响。
中国银行卡。
游凯风不知道自己做了怎样的一番纠结,他一层层漫想,想到了周玉梅素材宝典里罗列出的无数为梦想不懈奋斗的各位先贤。漫想爱迪生花费了十年去研究蓄电池,不断受挫也没吊事,咬着牙坚持,成了;漫想梵高潦倒成那鬼样儿还坚持着不撂下画笔颜料,现在一幅草稿也有市无价;漫想马云爸爸小学中学大学个个儿上的都费劲,到底不也成了金光闪闪的牛逼人物?漫想没有名人的事迹里,教他可以去偷拿父母的钱。
不断在不论好与坏对与否机会可就这么一次,与违背公序良俗的强烈羞耻感与不情愿中徘徊,一方强一方就弱,一方喧嚣四起,一方就安静如鸡,黏合胶着,无数种成败的预测。结果就是松懈下来的一个闪念,卡就在手里了,速战速决,脑门渗汗。游健按月定期打一定数额进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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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码游凯风平白就烂熟于胸,他知道她妈包里这张卡的钱绝不会少。至少不低于三十五万,刷出去,敲门砖就在手了。
先斩后奏,成了板上钉钉,我也有理可说,这是梦想啊,我都是为了梦想,你们为人父母不就该通达开明无所取偿么?就该不计成本地支持我鼓励我,无差别地在旁侧辅助我。
游凯风是这么在心里逐字逐句说服给自己听的。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能巧到转瞬就被他妈发现,被进门质问,被惊得露出马脚,被甩了响亮一巴掌。被说,我不气你偷偷拿钱,我起用自己的所作所为侮辱了你口口声声的梦想,我不告诉你爸,不差这个,想拿你就拿,想清楚你就拿!冠冕堂皇的话,从制高点上劈面而来,掷地砸坑,又迂回地不肯做决策。游凯风觉得他妈万事不管,但到底就是个讲话劲道的行长太太。他刹那被打通天庭似的清明舒畅,那份愧疚神异地消失了,又摇身变身成了无限的怀疑。
怀疑拿自己尚未入世的清白人格换取契机,究竟是不是等价的,能否利益最大化,这买卖值当不值当。
没法独自面对,游凯风才大过年的就逃了。
李鸢和彭小满盯着桌上的卡,心生相同的感慨,凯爷真特么虎。
炮不让放,呲花还是可以的。游凯风冒雪硬拖着李鸢去了趟筑家塘的菜市场,看还有大哥大姐钻钱眼里,点灯坚守着杂货摊。游凯风老练地丢包烟,笑嘻嘻说句新年好,买回来一百块钱的呲花和擦炮,花花绿绿的劣质纸盒,驳杂斑斓,抱在怀里,像未卜的年华。
彭小满家有小天井,再没有比这更适合放呲花的地方了,彭小满翻箱倒柜,替李鸢找了条花里花哨的围巾裹上脖子下巴,抱着只暖水袋蹲在门里,看俩顶天立地一米八几的人柱头碰头,颤颤巍巍拿手挡着老北风,稳着火苗对准呲花捻子点燃,三根三根的点,土豪的玩儿法。呲花抬出角度比向天空,亮黄甩出一绺璀璨的小尾,又集做一团,迸出一朵闪烁不定,无比耀眼的明亮蒲公英。
很美很美。
“哎。”游凯风把燃尽的呲花倒插进香椿树下的薄薄积雪里,闻闻手上淡淡的硝烟味,很不讲究地擦在了裤子上,“照你们说,钱......给还是不给。”
彭小满拿着手机在拍李鸢,拍烟火照出来的漂亮轮廓,分分钟按快门,都是张光影合宜的日杂男麻豆,“是我我就给,如果我家一点儿也不差这几十万的话。”
“是你你不觉得难受么?”游凯风比V,伸手去勾李鸢的肩膀,“来来帮我也拍一张。”
李鸢很不情愿,偏头直躲,游凯风硬是勾着他不让跑。彭小满横过屏幕拍两个人,没忍住,哧声笑,露了露雪白的牙。
游凯风把呲花棍子往彭小满脚下扔:“笑屁啊。”
彭小满敛容正色:“笑凯爷你脸是你鸟哥哥的一倍大,太残忍了,你怎么想起来要和他同时出镜的?他这个小贱人就是为了吊打而存在的。”
李鸢钻出他胳膊肘,晃晃脑袋捋顺了被挤乱的头发,“为什么难受?“
“哎,怎么不难受啊?就——”游凯风搔了搔太阳穴,急欲言简意赅又字字珠玑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就是,你这东西是.......他不是简简单单买卖,因为学表演.......哎哟,就是——”
“你心中的圣土。”彭小满换成前置摄像头,少女似的比V自拍:“你神圣纯洁又不可玷污的梦。”
“你这么形容又有点恶心。”游凯风点头:“但差不多.......就这个意思了。”
李鸢瞥他,又点上一根,招手让彭小满过来,“卡都拿了还想立牌坊?”
“我现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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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处于危险的试探边缘,差着半步呢好不?”游凯风又去摸摸口袋,摸到那张中行卡,顿了两秒继续说:“但是吧,照小满君那个恶心巴拉的画风说下去,我把钱给马可去买通关系了,我就等于是和世俗同流合污了。”
李鸢皱眉就笑:“你不是那双眼睛看透太多么?到你自己这儿就看不穿了。”
游凯风耸肩。
“我其实......觉得梦想这种东西吧,特别飘,不一定就要在,呃,怎么说?一点儿杂念都没有的真空环境下进行,真的,凯爷。”彭小满抱着暖袋走向李鸢身边,蹲下,接过他点燃的那根呲花,盯着那莹莹的光亮,“反正你的前提是,你也没有损人利己,或者说你损了吧,也不直观,要受道德审视的是他马可啊,那你干嘛不装作没事儿地间接获益呢?梦想也没人规定就必须一尘不染。话说,你俩看过池莉的小说吗?”
游凯风一脸懵,正思考他的话,又一愣:“啊?哪个?池什么力?”
“行了直接说,别问他。”李鸢拽过彭小满怀里的暖袋,贴手心里揉搓捏扁,“课外书这东西,你凯爷顶多也就小学看过个《淘气包马小跳》。”
“狗屁。”游凯风不服:“我还看过《冒险小虎队》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李鸢点头拍手:“不错还有个名著,我给你鼓个掌。”
“哎客气客气。”游凯风抱拳拱手。
“妈的听我说完!”彭小满怒了,作势拿呲花棒子往李鸢嘴里捅:“烦请你有点尊严,别随随便便就帮人捧哏。”
李鸢仰头躲开那冒烟的小细棍,点头敷衍:“好好,只捧你只捧你。”
“不管你看没看过,反正就有个人就叫池莉!这个池莉写过本书!里面有一段,说,”彭小满慢下语速,边回忆思索,边逐字逐句:“他们这一代人,一直清贫,习惯了清贫,以清贫为荣,是一代没有庙宇,失去了偶像,以自己的良心为夜行路灯的苦行僧,是一无所有,而以一无所有为骄傲的,极其自尊和自信的苦行僧,曾经有那么一个年代,简单朴素的人们,为了共同的信仰而战。”
彭小满念这段话的时候,目视无一物的前方,李鸢平白地感到了庄重肃穆的意味,如同祝祷,叫人不自觉地正经起来。他语文成绩不比彭小满拔尖,但也是优,他一遍就能听懂这段话所要传达的信息,也明白彭小满说它的用意。是种略略居高临下,佯装老成的劝诫,劝诫游凯风:现在这个时代很多东西是只看结果不看过程,你是三跪九叩过来,还是打黑车过来,一样。别人既然不管,你也不必把自己搞的那么累。卑鄙的手段也可能是为了追求一个高尚的目的。
李鸢挺服他的,心说不愧是鹭高黑格尔,还会含而不露了。
“我是不是说的太拐了?”彭小满觉得自己有点儿在兜圈子,引用得又微微牵强,一般人怕是get不到他的点。
游凯风掐起一截小拇指,实诚:“一丢丢拐,处于似懂非懂的游离边缘,求李鸢给我解释一下。”
“彭少侠字字箴言,他想说的就是我想说的。”李鸢站起来拍拍他肩,转身往彭小满家厨房钻,“奉劝你自行体会,顺便训练一下你阅读理解的能力。”
“哎你干嘛去?还剩五十多块钱的没放呢。”
“八点了,煮饺子。”
“我靠有饺子,我早知道不吃全家桶了!谁包的你俩包的?”游健祖籍北方,游凯风遗传性面食狂热,挺好这口,“是猪肉白菜的么?”
“三鲜馅,速冻的,没你份。”
“日!”
彭小满暖水袋贴嘴巴上直乐。
“嘶。”游凯风挪两步,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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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彭小满,分他火机和呲花,“我还真就奇了怪了,这人他妈除了长得高有点儿小帅学习还挺好以外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点么?你跟他在一块儿就不会想呼肿他嘴么?”
“时常很想,当然相对的,他肯定有时候也想撕我的。”彭小满点头首肯,“就怼这方面,我觉得我跟他是千载谁堪伯仲间的互相不服的关系。”
“所以你俩谈恋爱是为了说相声?”
“你这么一说.......”彭小满一番思索:“其实可以考虑这个副业,感觉很赚?”
“是赚,你看郭德纲多有钱。”游凯风哧声笑:“行,啥锅配啥盖,大过年的,我祝你们俩千万要久久。”
我也是这么希望的。
“嗯,借凯爷你吉言。”彭小满笑笑。
管也没用,到底还是有人赶整点放炮,距离颇远,炸出遥远的跌宕,铺洒满岑寂的筑家塘。蹿上天幕炸裂的烟花也合景合情,绽出驳杂的彩色绣上深蓝的底,像与陆地上陆离光景,交相辉映。李鸢的手机搁在彭小满的卧室里,开的震动,就没听见一直持续不断的来电。屏幕山显着一个“仇”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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