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俊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而崔罕同样也是。
因为此人正是当初他们游历国子监之时,所遇见的那人,大宋的状元郎杨慎。
杨慎去除他父亲的名声,他在文坛影响力也丝毫不小,有人说这是传承。
而且一门两状元郎,这本就是很具有话题性,父子两人都是少年成名。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这位如今在这个时候出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代表着其父,那么无论他本人如何去想,至少在旁人的眼中他就是替其父前来的。
崔罕,李明俊一等高丽士子可能并不知道其中深意,但是其他的大宋士子定然会如此联想的。
如今这种架势也不过是小的,若当真是杨秉杨相公亲临,如今这局面理应会更加轰动些。
恐怕这里的所有士子都会起身作揖相迎了,这不是因为其权位的影响力,而是他乃是一门学问的宗师人物。
虽然不是当世的“圣人”,可也是魁首泰斗的人物。
如这样的身份,无论是你是不是杨学的门人弟子,都会对其身份表示尊重的。
他们所辩论的乃是学术之辩,而不是上升到个人之上。
就像是对方绝对你的学术误人误己,但是不会去攻讦你的德行不行一样!
所以当下的学术环境是良好的,朝堂之上曾经也有一些人不从你的能力方面寻找问题,而是从你的私德方面看待问题是一样的。
当然身为大儒,德行也是首要的,不过他们不会盲目的去攻讦和推崇。
而在大殿前,身为大儒的孙复数人有蒲团之外,其余之人都是席地而坐。
这倒不是有意的偏袒,而是这完全是自发性。
杨慎也是随着让出的位置席地而坐,随着他的坐定后,众人觉得今日孙先生讲经定然不一般。
孙复在经学之上谈论造诣,那定然是《春秋》,孙复站在殿前依旧显得精神熠烁。
孙复站立那么身边的人自然也是站立着的,可见对待讲学没有半点的轻视。
这就是他的为人,即使今日讲学之地并非是在太学,而是在乡间的小路上,眼前也没有如此云集的士子,而是村中顽童两人,他依旧会十分认真的对待。
他轻名利而重德行,这也是为何能够受到如此多的士子敬重的缘故。
他站在诸多士子跟前,眼神平和:“我囿于深山,却也听闻过如今大宋大才频出,有后辈弟子问我可知格物致知之论?”
“我道自然听说过,当今杨学中任何一名弟子都能够与你说出一大番道理来,可我觉得格物致知乃是圣人的学问,说的乃是极对的!”
孙复此言一出,果然底下就有骚动,因为杨学门人没有谁不知道格物致知,并且将此视作了学问的根本。
如今孙复此言一出难道是在承认杨学的正确性,而推翻自己的理论吗?
有如此疑问的绝对不再少数,使得原本寂静无声的广场上,已经出现了骚动之声。
而孙复身边的弟子并没有任何意动,像是早已经有所预料一般。
“泰山先生此言是何意思?难道是为了迎合君上,攀附上杨相公所以才会这般言语?”
“我看想来没有那般简单,泰山先生底下门人众多,若是以名望为官,前些年就能够入朝为官了,何必会等到现在自毁名声,要我看何兄再等等,泰山先生定然有其他深意!”
底下有人有此怀疑,但是也更多人坚信泰山先生定然是有下文的。
果然孙复立刻有所转折,说:“不过格物致知,却是穷天理,明人伦,讲圣言,通事故,非知行合一也,而先知之而行之!”
他看起来仅仅是数字之差,真正的核心理念却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我明白底下的许多人有异问,不过还且请我将此说完。”
“或读书,讲明义理;或论古今人物,别其是非;或应事接物而处其当,皆穷理也。”
他的这幅姿态仿佛是在乡间学堂授课一样,并没有特别的严肃以对,仿佛眼前根本不是学术之争。
这番话并不难理解,底下都是穷极经学的士子,即使这话在现代也是很好理解。
也就是说,要从身边的小事入手,钻研透其中所包含的天理。
天理这种存在,并非是如佛道两家中所说玄之又玄的东西,而是一种意识形态,指的是儒家的道德伦理。
他并非盘坐在蒲团之上,而是站立在殿前两个时辰都未曾停歇,条理清晰的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这并非是讲经,可对于底下的士子而言却更加珍贵的一堂课程,因为这是在阐述理。
杨慎的悟性很高他一直都很聪明,他没有主动提问,并不代表着对于孙复所说的核心理念都统统认可。
这绝对不是几日之功就能够想到的,这乃是对着杨氏心学的条条提出了核心发问。
他心里明白孙复的这番话,个中意思乃是对无限天理的领悟和待人接物等具体事物中体会到其中蕴含的“所当然之则”和“所以然之理”。
这就是他阐述的致知,从一事穷尽后推至他物。
这就相当于他将格物致知视作了一个命题,而杨氏心学对其已经做了诠释,可是现在孙复过来告诉其他士子说格物致知的命题是正确的,但是这个命题的诠释是错的。
孙复如今所认为格物致知的整个过程,就像擦拭一面镜子,使其重新归于明亮一样。从格物到致知的整个过程,孙复将其成为“合内外之理”。
这乃是孙复在看完了杨氏心学的理论后,再结合自己的想法所归纳出的想法。
这比起从一开始,就同你说你说的这些都是错的,真正的大道和真理是什么,来的更加让人深思。
底下许多的士子都是十分认从孙复的这番解释,甚至一些杨氏心学的弟子都暗做深思。
对于杨氏心学的理解,根本不能完全将所有功劳全部加在杨秉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