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书睁眼的刹那,入目全是逃命的流民。
他好像听到了马蹄的声音,和扬鞭划过空气狠狠挥下,破空的声响。
“啊!!!”
“爹!娘!不要!”
“别过来!”
“快逃!”
蹒跚着经过他的老妪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头发斑驳的她泪痕斑驳,鞋面、裤脚上满是血痕。
“老头子,你就舍了我逃命去吧!”她干枯的手解开身上的包袱,朝着流泪的老翁塞了过去,“我腿断了,走不动了,你拖着我怎么找拴住和他媳妇啊……”
干瘦的老翁双目浑浊,哭着扑下来拽她的手:“起来,再走一会儿,就一会儿……”
那种绵长的刺痛折磨着简书的精神。他甚至需要在舌尖上咬一口,才能含着血味儿清醒过来。
他回过头去,尘土扬起的远方,一队骑兵挥舞着□□和砍刀收割着人命,一茬又一茬,洞穿的尸体用□□挑起,又狠狠砸在干涸的土地上。
这是屠杀,货真价实的屠杀。
而他之前能被看见,融化的糖会留在衣袖,撞到肩膀会疼……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会被伤害?
简书心脏一抽,恐惧汹涌而来。
下一秒,简书几乎是本能的想要逃跑,却在余光扫过那两张痛苦的哭脸时停下了脚步。然后咬牙,将地上的老妪扛了起来。
“快,上来!”他说着,示意一旁的老翁帮忙。
浑浊的泪水从老者满脸的沟壑上滑落。
“欸,好!”他顾不得擦,干瘦的手掌托着老妪上简书的背,紧紧攥着两个粗布包袱跟上简书。
简书跑得很快。
他没什么优点,唯独擅长逃跑。他小时候被简林捉弄,故意放狗来咬他。被咬过一次,大狗长长犬齿深入皮肤肌理的痛楚便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再后来,他惹不起就跑,跑到谁也捉不到他。
他幼时能逃脱野狗的撕咬,长大能在雨城逃脱了楚伯和灰衣人们的追赶,纵然背上背着一个人,也能一路狂奔比旁边任何一个逃跑的人都要快,甚至能抽出空来拽老翁一把。
一行三人夺命狂奔,身后敌寇收割了一路上无数人的鲜血后,顺而盯上了他们。
人怎么可能跑得过马呢。
简书自知继续朝城门方向跑一定会被赶上,便带着两位老者朝一旁人高的蒿草地跑去,试图甩开后面的敌寇。
那队敌寇追赶着不断朝边境城池方向逃的百姓。蒿草地十分茂密,人一进去便如泥入江河,十分不好找。可是其中一人一骑,却掉转了方向,沿着他们走过的地方冲了过来。
那人长刀挥得极快。简书察觉到危险时,甚至能闻见长刀上沾染的血腥味。他向边上逃,长刀的呼呼声擦过耳尖,削落一缕头发。
他堪堪躲了过去,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又听闻那敌寇勒马转向,又挥舞着血迹斑斑的长刀向他冲来。
简书脑子里想着要躲开,却知道无处可逃,索性猛地蹲下身向边上一滚,拽着老妪一起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尖锐的叶片划伤了他的脸,后背是压倒了的无数蒿草。
简书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脱让马背上的敌寇暴怒。他勒紧缰绳,让高扬的马蹄朝着他们狠狠踏下。
牲畜身上特有的骚味混着泥土和青草的腥气扑面而来。
千钧一发之时,他恍惚间又听见一阵怒蹄声起,伴随着一声低呵,银白的长剑宛如一阵风破空,直直插在那敌寇胸膛。
“啊!”马背上敌寇被巨大的力道带着摔下,战马失去了主人,惊惶之下竟乱蹄踩踏在敌寇身上,三两下就将他踩得吐血不止。
“吁——”坐在马背上的少年银盔染血,逆着光纵身下马,拔起了插在敌寇身上的长剑。
简书白着一张脸,勉强睁开了眼睛。刺目的阳光透过高高的草叶影子落在他的头顶,也模糊了马背上俊朗非常的脸。
来人不上前也不说话,视线在简书脸上和身上扫了一圈。
粗粗喘息,手指颤抖,半晌,才将长剑入鞘。
“小裴将军!”摔在一旁的老妪颤颤巍巍从草堆里坐起身,认出来人,面上又惊又喜,哭着叩头谢恩。
裴策没有回头,他起身上马,提剑杀回了他的战场。
他脸上有光,也有光晕模糊不了的熊熊战意。
简书才微微张着嘴,看向那匹载着英雄的骏马在敌寇中杀进杀出,少年将军长剑所指之处皆是败将。
杀戮有时候让人恐惧,有时候,却让人心安。
他目光追随着那身满是血祭的盔甲,仿佛看到了那张在铁胄下年轻的脸。
“老婆婆,你识得他?”简书扶起趴跪在地上的老妪,用蒿草垫在地上扶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