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头男人脸色难看,骂道:“臭要饭的,你还晓得规矩,老子拆了你,你信不信?”
少年说道:“有本事你来,你来!看是你倒霉,还是我倒霉!”
平头男人骂道:“老子还信了你的邪!”他边骂边捋着袖子向少年冲了过来。
“郭老七,别放肆!”有一个清脆的男子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平头男人一愣,赶忙站住。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从墙上跳下,落在平头男人身边。
这男人二十一二岁年纪,穿着富贵得体,长相斯文,要不是从墙上跳下来,走在大街上绝对会被人认为是一个富家公子哥。
平头男人郭老七赶忙一脸笑容,对这男人说道:“大少爷,您怎么来了?”
这男人并不搭理郭老七,而是向对面的少年抱了抱拳,满面笑意地说道:“在下苏北人,姓郑名则道,有个不成器的绰号,叫作‘小不为’。初来乍到,得罪了!敢问对面的兄弟怎么称呼?”
少年哼道:“我没有什么绰号,我叫——火小邪,奉天过来的!”
郑则道脸色不变,若有所思道:“哦!火小邪,好一个‘火’字啊。敢问火兄弟不远千里来这里有什么事?”
火小邪哼道:“这你就管不着了,要么你先告诉我,你千里迢迢从苏北来这里干什么?”
郭老七对郑则道说道:“大少爷,让我上去宰了他吧。他连你的绰号都没有听说过,一定是个不开眼的。”
郑则道还是对郭老七不理不睬,对火小邪说道:“哦!既然大家来这里都有事,那我们都别说了。呵呵,火兄弟,初次见面,咱们就别按什么规矩分一半了,都是你的,算我给火兄弟的见面礼。”
郭老七脸上不悦,说道:“大少爷,不能啊!”
郑则道微微一侧头,对郭老七说道:“我说了多少次,在这里不准偷东西,你是哪根手指头痒痒啦?自己剁下来。”
郭老七神色大变,赶忙道:“大少爷息怒,小的错了,求您饶了小的!”
郑则道哼道:“那还不把你偷的东西全部给火兄弟?”
郭老七一脸冷汗,从兜中掏出一个小布袋,一把丢向火小邪。火小邪伸手接了,捏了捏,布袋里约有十个大洋。火小邪把布袋收了,说了声:“既然郑兄弟这么大方,那我也不客气了!先走一步,后会有期。”火小邪说罢冲郑则道和郭老七笑了笑,一转身就快步离开,没了踪影。
郭老七气得咬牙切齿,骂道:“这么嚣张!大少爷,咱们在苏北,哪个贼听了你的名号不退避三舍,今天这小王八羔子,太嚣张,太嚣张了!我受点气不要紧,可不能折了您的威风啊!”
郑则道轻轻笑道:“郭老七,这里不是苏北,我们也不是来偷东西的。王家堡现在云集了很多偷盗的高手,你千万不要小看了这里的陌生人,哪怕是一个乞丐模样的小子。”他说着说着脸色一冷,却仍然一脸笑意,轻描淡写地说道,“郭老七,你要再敢手痒偷东西,我就一次剁了你剩下的六根手指!”
郭老七看了看手掌,他左右手都只有三根手指,面色死灰,点头如捣蒜一般说道:“大少爷,打死我也不敢啦!你放心,我再敢偷,我把自己脑袋都剁下来!我这就继续打听青云客栈去。”
郑则道自言自语道:“眼看还有十天就是六月十五,我们来这里已经十多天,却连青云客栈的影子都没有见到,难道这是第一道关?”
火小邪拿着装了大洋的布袋飞快地行走,到了人烟稀少之处,打量了一下身后的确没有人跟着,才松了一口气,找了个草堆钻了进去。火小邪明白刚才完全是险中求胜,实属侥幸,如果不是那个叫郑则道的公子哥出现,恐怕自己不是那个郭老七的对手。
火小邪一路上风餐露宿,从奉天走到山西足足花了近两个月的工夫。他第一次出远门,不仅身无分文,而且全靠步行,其中艰辛自然不用多说。为了能够提早几天赶到山西王家堡,最后几天更是连日奔波,顾不上冷暖饥渴,弄得自己和乞丐一般,才提前了十天,于六月初五赶到。但凡做贼的人都有个好习惯,除非特别叮嘱过,一般赶早不赶点,说是六月十五到,一定要提前到达以做好准备。火小邪知道来山西王家堡事关重大,自然不敢怠慢。他能这样想,这天下收到黑石火令的贼人,手段比火小邪只怕更高,哪个想不到?所以无不提前赶来。那个郑则道是苏北贼道里响当当的人物,更比火小邪早十天就到了王家堡,一直窝在普通客栈中,默默寻找青云客栈的下落。
火小邪刚到王家堡就看到郭老七偷老汉的东西,心中一口气实在咽不下去。尽管他从小做贼,但十分遵从奉天城荣行中的老旧规矩——“三不偷”。所谓“三不偷”是指救命钱不偷,孤儿寡妇钱不偷,砍头钱不偷。救命钱和孤儿寡妇钱容易理解,砍头钱乃是指有的犯人被当街处决,亲戚朋友来收尸的时候,会在尸体手中、嘴里、衣兜中放几个钱,根据家境贫富状况,有多有少,乃是指望着死者能投个好胎,以后能生在富贵人家。还有一种砍头钱,是指有人不幸从高处坠落、被车马撞死等等全身流血的暴毙,死的时候身上带着的钱,特别是沾了死人血液的钱。偷这种砍头钱,乃是妨碍别人转世投胎,必遭阴魂怨恨,所以偷不得。
郭老七偷那老汉的钱,就是偷救命钱。火小邪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那老汉面如菜色,衣着破旧,一副病恹恹、苦命的样子,还小心翼翼地护着怀中钱袋,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个人身上带了一些银钱,但处境极为糟糕。换了火小邪在奉天当贼的时候,见到这种老汉都躲得远远的,绝不会动他分毫,而一到王家堡就看到郭老七如此无贼德无贼耻,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还有这么不要脸的狗贼,八成是个贱粽。贱粽是旧时东北一带荣行里骂人的说法,是骂有的贼人,刚刚学会偷东西不久,专门干“三不偷”的事情。这些贼人往往好吃懒做,坑蒙拐骗,又嫖又赌,恶习满满,还不懂荣行规矩,必将脸腐身烂而死。
贼和贼之间也是互相瞧不起的,照样分成三六九等,有正宗和野路子之分,也不是会偷东西的人都敢称自己是荣行。火小邪的老大齐建二,尽管也是一身恶习,却是三指刘正儿八经收入堂下的弟子,算得上奉天城的正宗荣行,对荣行的规矩看得比命还重要。齐建二带着火小邪他们暴打贱粽,乃至于剁了贱粽的手指的事情,一年中怎么都有个两三次。
郭老七偷老汉的手段并不新奇,火小邪也十分精熟,在贼术中称之为“大步颠”。“大步颠”是说要偷的“马儿”做出摔跤、跳跃、蹬梯上楼这些比较大的动作时,下手去偷,这时候人体与衣物之间的空隙较大,注意力比较分散,容易下手,但时机稍纵即逝。还有“小步颠”,是说“马儿”在慢慢行走或站立时,有转弯、弯腰、咳嗽、捡东西等幅度较小的动作时下手,“小步颠”时机较多,更重视手法。
火小邪跟着郭老七,郭老七浑然不觉,最开始火小邪以为这个贱粽没什么本事,大可用贼道规矩吓唬吓唬他。谁知郭老七动了杀机,准备对火小邪下手,火小邪顿时看出来这个郭老七恐怕更擅长动武杀人而不是偷盗,惊出一身冷汗。好在郑则道及时现身阻止了郭老七,要不火小邪初到王家堡,就要栽个大跟头。
火小邪在草堆中把布袋里的大洋倒出来,除了十块完整的大洋,还有七八枚民国通宝。火小邪嘿嘿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老头,算你走运,碰到我啦!这几个小钱打赏给我吧,算是个谢礼!”说着火小邪把那七八枚民国通宝取出塞入怀中,其余大洋依旧放入袋子里。
大街上丢了钱的老汉当街哭了半天之后,被人扶起,搀扶到街边台阶上坐下。那老汉面色惨白,哭倒是不哭了,可状若痴傻,嘴巴不停颤动,连话都说不出来,呆呆地在台阶上坐着。
有几个好心人凑了几十个铜钱,塞给了老汉,并让这老汉去找王家堡孔镖头报案,说不定还有追回的可能。说白了,这都只是安慰,那时被人偷窃了钱财,除非当场抓到才可能要得回来,否则钱一离身,极难有追回的可能。
老汉失魂落魄地拿了钱,喃喃道了几声谢。众人见暂时安抚住了老汉,渐渐散去。
老汉又坐了片刻,才站起身一步一颤地向前走去。刚走了没几步,一个乞丐打扮的少年急急走来,迎面撞上老汉,生生把老汉撞倒在地。
那乞丐骂道:“老头,你走路不看路啊!”说罢也不搀扶他,拔腿就跑。
老汉这个时候根本就生不出气,只能慢慢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可这老汉的手拍在身上却停住了,随即剧烈地颤抖起来。老汉将手探入怀中,竟摸出一个钱袋,正是自己刚才丢掉的那个。
老汉慌忙把钱袋打开,摸了摸里面的大洋,一块不少,还有一张纸条塞在里面。老汉把纸条取出,展开了一看,纸条上用黑炭写着:“帮你要回来了。下次小心!我没钱吃饭,少的几个钱算你赏我的。”这老汉看了纸条后四下张望,可撞上自己的那个乞丐,早就不见了踪影。
老汉哭道:“好人啊!恩公啊!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老汉抬手擦了擦眼泪,赶忙快步离开。
火小邪躲在一边角落,探出头看到老汉走远,才懒洋洋地说道:“若再被人偷了去,我可帮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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