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工厂的进展异乎寻常得顺利,但刘鸿生的加入,让他的弟弟刘吉生多少有些担忧。
刘吉生不解地问:“哥哥,放着大好的煤炭生意不做,您搞那些高风险的干啥?完全不符合您的准则。”
刘鸿生说:“你一直跟着我经商,每年至少在上海各个码头待上数月,应该知道,放眼整个黄浦江,从杨树浦到南码头,全是外国的码头。还有那一长串外国军舰飘着各种各样的国旗,几乎让人忘记了这是在中国的土地上。虽然我是个只顾挣钱的商人,但干的是码头产业,看多了心中不是滋味。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让中国人长脸的机会在我面前,不能置之不顾。”
刘吉生说:“就怕砸进去钱后见不着利。”
“你太小瞧李谕先生了,”刘鸿生说,“上海滩那么多商界大佬全都对李谕敬上三分,这绝不是普通人都能做到的。”
“服自然是服,”刘吉生说,“但哥哥千万不要放下咱们的老本行。”
“我没有放下,而且李谕先生告诉了我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刘鸿生拿出一张纸递给刘吉生,“你看看。”
纸上是个很奇怪的图形,画着一个圆柱形,上面有很多小圆圈,刘吉生问:“这是什么?”
刘鸿生说:“李谕先生称之为蜂窝煤,据他说,此种形态可以大大提高煤炭的燃烧效率。”
“蜂窝煤?”刘吉生头一次听说这个新名词,思忖片刻后说,“我记得一位圣约翰大学的同学宋子良告诉我,他在日本看到那边都是用机器制造出来的煤球,但也没有这么多孔。”
宋子良是宋子文的弟弟。
刘鸿生说:“李谕先生说,经过这种加工,可以很大地提升使用效率,远超煤球或者煤饼。他是在瑞士拿过诺贝尔奖的人,对热学的理解全国第一,听他的准没错。”
“是瑞典,而非瑞士,”刘吉生纠正道,“哥哥的意思是,我们再投资建个蜂煤工厂?”
“是蜂窝煤,”刘鸿生也纠正了他的口误,“我给李谕先生提起过,我入股了几家煤矿,他便说出了这个构想。而且他还很有把握地告诉我,只要推出,赚的钱肯定比倒腾煤炭还要多。”
“这么厉害?!”刘吉生有些不可思议。
刘鸿生点点头,继续说:“按李谕先生的说法,蜂窝煤属于改进型工艺,提升效率虽然会在短期内让用户减少买煤,但时间稍微放长,见到好处,购买蜂窝煤和蜂窝炉的人会越来越多,我们只会更赚钱。我仔细分析了分析,李谕先生说的完全切在要害上。”
刘吉生再次打量起手里那张纸,“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买卖。这个点子哥哥你是花多少钱买来的?”
“分文未取,李谕先生随手给了我。”刘鸿生说。
“大气!”刘吉生彻底折服,“我这几天就开始试制,先造个三五吨,小范围推广一下,要是效果不错,立马投厂!”
刘吉生是刘鸿生庞大产业中第二重要的角色,他与国党中一些关键人物有不错的交情,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特务头子戴笠。
几天后,李谕叫着刘鸿生一同前往刚刚营业不久的号称“远东第一俱乐部”的上海大世界。
大世界由商人黄楚九兴建,他多年前就与李谕有过接触,那时日本人的仁丹刚刚开始在上海大肆宣传。黄楚九搞药材起家,看不惯日本人的倾销,于是也造了一款药对抗日本的仁丹。
“李会长,”黄楚九穿着一身精致的西装走过来,“您的到来让我这里蓬荜生辉。”
“已经够金碧辉煌了,”李谕笑道,然后拿出一个包裹,“里面是最近美国上映的一些影片的拷贝,大都出自美国本土炙手可热的卓别林,风格轻松幽默。”
“会长太了解大世界想要什么了!”黄楚九高兴道,接着说,“你来得正好,今天有一出好戏登台。”
“梅兰芳?”李谕问。
“梅老板几天后才来,”黄楚九说,“是另一位梨园大咖,您一会看看就知道了。”
“搞得还挺神秘。”李谕说。
黄楚九带着李谕几人来到大世界中的戏院,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上海滩名流。
等戏台上唱起来,李谕立马认了出来,——竟然是二爷袁克文。
袁克文两三年前来上海时,就入了青帮,而且还是民国年间最高的“大”字辈。后来他老爹过世,袁克文分得十几万遗产。
——袁世凯的遗产真心相当少,相比李鸿章、盛宣怀等人,简直九牛一毛。袁世凯对钱财一直是这种心态,他从不缺钱,也一点都不贪财,行事果断利落,非常舍得花钱经营关系以及做各项改革。
所以袁克文没有分到多少,但十多万银元在民国年间实话说真的也不是什么小数目,足够袁克文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不过袁克文显然不是个老实人。
他太能挥霍,从小长在那种环境里,没有赚钱的想法,更没有理财的认知,有时候随随便便就给出几十元的小费而不自知。
袁克文又是个及时行乐的人,动辄往返青楼,那里可是销金窟,没多久就把遗产花个精光。
没钱了,袁克文就随便卖点字画,好在上海滩卖他袁二爷面子的人不少,生活不至于过得拮据。
至于登台唱戏,完全是他的个人喜好罢了。
袁克文迈着标准的台步,唱起昆曲,台下不时有人大声叫好。
李谕对身旁的黄楚九说:“上海滩青帮有头面的人是不是都来了?”
黄楚九说:“那可不!整个上海滩的青帮几乎都卖他面子。”
李谕笑道:“上海的花界更愿意卖他面子。”
一旁的刘鸿生突然说:“能不能让他们稍微帮点小忙?”
黄楚九心情很好,问道:“什么事?”
刘鸿生说:“自从李谕先生的汽车工厂招募告示贴出,就来了不少江湖混混,如果不招他们,就赖着不走;要是给他们几个钱打发,第二天来得反而更多。”
黄楚九说:“在上海滩做买卖免不了这样,要想一劳永逸,眼下正好有个能办事的,稍等。”
等袁克文唱完昆曲,黄楚九起身来到一张桌子旁,向一旁指了指:“黄探长,这边讲两句?”
黄金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原来是李大学士。”
他随即来到李谕和刘鸿生的这一桌,说道:“李大学士也来这里逍遥。”
李谕淡淡一笑:“没有黄探长逍遥。”
黄金荣哈哈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
他身为法租界探长,作息相当随便,每天睡到自然醒,吃个午饭后就与赌友吆五喝六,晚上则在十里洋场过丰富的夜生活。
至于办案?用他的话说,每时每刻都在办案。
其实就是有事了下面的巡捕便来找他,黄金荣往往只是耳提面命几句,事情就可以摆平。——的确也算是个本事。
主要是他手底下控制大量的混混,耳目众多,很容易找到各种案件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