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嬴无翳猛地落子,砰然作响,“不过,无论辰月或是天驱,任何人敢于挡在我们的路上,我们就要把他踩在马蹄下!”
这一落子,嬴无翳仿佛猛虎出闸将军临阵,有种无形无质的气宇从他身上四下冲出,那双褐色的眸子里霍然有一股狰狞的意味。一子落定,嬴无翳便又是那个东陆战场上所向披靡的雄狮了,和刚才长考时那个紧缩眉头的贵族老人全然不像是一个人。
“王爷……”谢玄说。
“这一步看你怎么应!”嬴无翳大笑,“你棋力再强,未必滴水不漏!”
“王爷……”谢玄这次一边说,一边瞟向一旁的屏风。
一个白衣裳的小女侍刚刚转出屏风,就被嬴无翳的落子声和低喝镇住了,转而又听见他放声大笑。小女侍也不知是为什么,惊得脸色煞白,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瑟瑟地抖,托盘上一个汤盏里的热汤抖着抖着就溢了出来。
嬴无翳看到这个小女侍,愣了一下,有些勉强地把僵在脸上的笑收好,整了整外衫坐好,倒像是放肆的学生看见了老师。
小女侍小心翼翼地把汤盏端上,谢玄闻见对面飘来一股浓重的药味,汤里大概加了人参、鹿血和黄芪一类补身的草药,汤熬得极浓,药也下得足,补身体也确实有用,不过气味简直能把人熏得晕过去。
谢玄最怕吃药,他知道嬴无翳一样怕吃药,这对君臣像两个少年人一样,即便受了刀创箭伤,不过用一点排毒止血的药一抹,包扎完毕继续上马。嬴无翳自己也曾说进汤补令人不耐烦,是天启那帮看见刀就瑟瑟发抖的老废物,为了苟延残喘多活几年研究出来的法子。可平日里进再多的补药,战场上一刀下去,人头落地,还是一具窝囊的尸体。
嬴无翳皱了皱眉,吸了一口气,憋住呼吸,端起汤盏来一饮而尽。谢玄看嬴无翳那脸色,比刀架在他脖子上也好不了多少。
“王爷,夫人说,夜深了,王爷已经和谢将军下了一晚上棋了,应当注意身体,早些休息。”小女侍收起托盘和汤盏,却没有立刻离去。
嬴无翳脸色有些不好看,看了看棋盘,想了想,对小女侍挥挥手,带着几分离国主人应有的威严气派:“告诉夫人,说我知道了,这一局下完就睡,让夫人先休息吧。”
“那婢子就这么回报夫人了。”小女侍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谢玄捉摸不透地笑着,嬴无翳挥手招呼他看棋:“女人的叮嘱不要太放在心上,她们总是这么婆婆妈妈。我们接着来,看我这一步,你这雪崩之势未必能成。”
“好说。”谢玄整理衣袖。
嬴无翳目光落在棋盘上,谢玄已经布下了一子。他愣了一下,发觉这一子又抢先断了他的要害,谢玄那片棋子如一柄长刀在嬴无翳的阵营中凌厉地斩下,虽然只是棋盘上的操演,却凛然带着一股杀气。嬴无翳心里一惊,知道刚才自己长考出来的那一步早已被谢玄看到,一边暗暗叫自己镇定,一边集中精神盘算。他以前好下快棋,最恨长考这种事,喜欢落子如飞如雷霆连震的爽气,不过最近学了谢玄的长考,自己觉得有些进境的。
可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能集中精神,脑海里仿佛有些钟儿琴儿鼓儿铙儿乱七八糟地响,倒像是个乡里的草台班子吹拉弹唱。目光在某个棋子上定了一会儿,就不知不觉地飘走,停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略略一定神又想起那个小女侍细细的声音来:
“那婢子就这么回报夫人了。”
他脑袋开始嗡嗡作响,提到夫人二字他就头大,好比寝宫里站着千军万马。
“谢玄,不如我们封了棋盘,明日再……”他抬起头看着谢玄,想打个商量。
他愣了一下,发现谢玄早已把衣袖衣带整理好了,正把袍领的扣子扣上,一付收拾好了就要拜别的样子。
“好说。”谢玄笑笑,也不辞别,转头就走。
“你!”嬴无翳气得瞪眼。
“王爷,有人催着睡觉却也不是个很糟糕的事情啊。”谢玄呵呵地笑。
嬴无翳愣了一会儿,终于无可奈何,伸手拂乱了棋盘,看着谢玄的背影:“也罢,这一局算你赢的。息衍的事,不可忘了。”
“好说,”谢玄并不回头,漫步而去,“我知道这个人王爷要留到我们一统天下的战场上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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