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乾隆那模样淡定得过分,显然料定了御前的人不敢多嘴,可行宫到处都是透风的墙,就算舒妃颖嫔不说,也保不齐她们身边个个守口如瓶。
何况还有花圃里锄草浇水的杂役呢,这边热热闹闹,难道他们一点都不会打听?
但这就非郁宛所能掌控的了,她只能祈祷皇太后跟继后都爱惜颜面——这事闹开了,她俩的儿子跟丈夫脸上也不好过罢?
投鼠忌器,她死不打紧,万岁爷清白无暇的名声可不能染上半点灰迹。
一觉睡到傍晚,但见春泥已默默在屋内布起了膳。
郁宛想起若非这丫头办事糊涂,一条腰带都能忘却,自己本不必被乾隆逮个正着,引出后来是非。
哪知还未说话,春泥已扑通跪倒在地,胆战心惊地央求道:“小主好歹用了膳再来责罚奴婢,不吃饱会没力气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怕都是跟她学的。郁宛一笑差点破功,赶紧板起脸。
春泥在她的目光中渐渐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道:“小主要怎么处置奴婢都好,只求别把奴婢赶走,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千方百计求来永和宫差事,放眼宫中,没有比贵人主子更好说话的,半点都不用她干粗活累活——春泥用了三年积蓄才从浣衣局熬出头,那里的日子她实在过怕了。
郁宛本就没当惯领导,看她这么可怜兮兮的,心肠哪还硬得起来?
只是怎么也得给个警告,不然她这主子倒像是白当的,半点权威没有。郁宛想了想道:“今次暂且饶你一回,若下次再犯,便把你的月例银子扣掉,补给新燕,你可省得?”
春泥果然紧张起来,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她可不能成为被扔的那个。
立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伺候,连那过了水的凉面都淘澄三遍后才敢奉到主子手里,油炸后的花生更是小心除去花生衣子,不敢沾染半丝残皮。
郁宛就觉得偶尔吓一吓她们还是管用的,以前可做不到这样精细哩。
饭后又让春泥去打听,看前院可有人嚼舌头——好在无事发生,看来大伙儿的胆子还是有限的,事关皇室风评,到底不敢张扬。
至于是消息未传开还是传开了却闷在肚里,就不得而知了。
夜幕渐渐降临,天迅速地黑了下来,偶尔还响起几声旱天雷,园子里也愈发燠热。
郁宛在竹席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倒不怕打雷,草原上的风云变色比这厉害多了,何况钦天监也说并未观测到明日雨势。
这时候的钦天监还是有几分本领的。
新燕端来一壶镇凉了的茉莉花茶放在床头,温声道:“主子还在担心晌午的事么?您别怕,有万岁爷在呢。”
她虽跟郁宛未久,可也瞧得出这位主子至少三五年内是绝不会失宠的——虽然外头都说多贵人年纪大,可万岁爷最喜欢的也正是这个年岁风韵十足的女人,皇后、令妃、淑嘉皇贵妃都是在三十前后才生下第一个孩子,可见当时宠爱弥盛。
只要小主能平安诞下皇嗣,到时候即便失宠也无虑了,万岁爷又念旧,攒攒资历位份是不愁的。
郁宛谢过她的宽慰,面上却仍怔忪不定。
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乾隆二十二年的这趟秋狝,难道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新燕给她打着扇子,轻轻叹道:“就说婉嫔娘娘罢,从潜邸便一直不甚得宠,又无子嗣,可也照样熬到一宫主位,连皇后也对其颇为信任,还让她照料阿哥所……”
仿佛有电光从眼前闪过,郁宛豁然开朗,历史上继后所生的十三阿哥,似乎正是在这段时间夭折,而她却因为陪同木兰的缘故,没能见到幼子死前最后一面!
那拉氏所在的兆芸轩将要吹灯,侍女却匆匆来报,多贵人求见。
容嬷嬷正在为主子除簪,闻言轻哂道:“想必是为午后的事来向娘娘请罪呢。”
那拉氏毕竟是皇后,她身边的眼线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何况这事差不多已传开了,只不过怯于君威大伙儿才不敢放肆议论。
容嬷嬷本来对郁宛颇有好感,可如今见她这般不成体统,总归有些鄙夷,她一个蒙古女子再怎么放浪形骸,进了宫就得守宫中规矩,难道因着不知教化就网开一面了?
那拉氏倒是不怎么放心上,“嫔妃不争宠还叫嫔妃么?贤惠那是皇后的职分。”
多贵人真要是洗心革面扮起贤良来,她才该担心,可从目前来看,多贵人是只在乎圣宠却不惜名声的——做个宠妃就很满足了。
像令妃那般却贤惠得过了分。
容嬷嬷道:“话虽如此,您身为皇后总得约束,您要不发话,太后娘娘就该对您有意见了。”
是呀,这便是当皇后的为难处。那拉氏轻叹了声,她的身份就是天然的标尺,决定了有些事不能去做,有些事却不能不做。
就像她明知白昼宣淫并非多贵人本意,却不能不为此警告她一样。
等传召进了内室,那拉氏尚未将女则女训搬来命她抄诵,就见郁宛怯怯地望着她道:“皇后娘娘,臣妾做了一个梦。”
容嬷嬷眼皮抽了抽,又要玩那套骗人的把戏了,这回又是谁生了阿哥?
哪知郁宛甫一开口便赶紧低下头,声若蚊呐,“臣妾梦见白幡……在阿哥所。”
那拉氏手中的佛珠轰然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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