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潺潺,清冷的月色隔着缭绕的雾霭递送凉意。寝卧被收拾干净,满室氲着沉香。
冰鉴和冰砖堆在江以衎的床榻前,他面色烧红,发丝被汗水黏在额头和鬓边,清隽的面庞呈现妖异的美感。
他鲜血淋漓的手掌和赵芸嫣雪颈上的刀痕已经被包扎好,跟着来到长安的老巫医替他把了脉,紧张地向江之让禀报不乐观的情况。
蛊虫啃咬心脏的剧痛穿透血肉,扎进江以衎的骨髓。他转眸看向坐得远远的赵芸嫣,少女泪睫扑簌,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什么。
江之让和沈秋来到赵芸嫣面前,低声道:“赵姑娘,以衎的噬心蛊复发了,你过去陪陪他好不好?”
赵芸嫣的瞳眸聚焦在江之让温润如玉的脸庞上,她唇瓣翕张,“三殿下,我、我不是大夫,我帮不了五殿下。”
“你可以。”江之让的态度亲和却不容置疑,赵芸嫣低头哽咽着跪在床前。
“殿下,”她柔而轻的声线颤了颤,“我错了,我胡言乱语,我不知好歹,我所有伤害了殿下的地方,我都向殿下道歉。”
她心里一阵又一阵地后怕,贺熙的身份被她说出来了,哥哥有大好前途,万一因为她而耽搁了……
江以衎看着赵芸嫣,他蓦地想起那个浓云流转的黑夜,赵芸嫣同样跪在他脚下,流着血泪磕头恸哭求他不要把她送去和亲。
但他没有理会她,赵芸嫣绝望得自缢的时候,他还不近人情地威胁她。
江以衎的哑声带着受蛊虫折磨的恹,“到我身边来。”
赵芸嫣仰首,两行清泪滑落,她求助地看向江之让,她转头的反应让江以衎眼神一暗,心瓣碎开。
沈秋牵起赵芸嫣让她坐到江以衎榻边,房门被关上,沈秋拧眉担忧道:“他们俩单独待在一起,不会出事么?”
檐廊下的灯笼被夜风吹得左右摇动,江之让把沈秋护在身侧,“这种事,我们也干涉不了,以衎会有分寸的。”
阒静的室内,赵芸嫣局促地坐好,她十指交缠,嗫嚅道:“殿下不要追究贺大人好不好?你放了他好不好?”
“好。”江以衎想为她拭去泪珠,却再度被她躲开了。
赵芸嫣揉了揉通红的眼角,挤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谢谢殿下。”
她不吵也不闹,除了不让他碰以外,仿佛和从前一样乖巧。
赵芸嫣抬眸瞄了一眼江以衎,他额上的细汗顺着鬓边往下流,整个人浮现易碎的脆弱感。她心中不忍,起身为他拧干湿帕子,轻轻地替他擦拭汗珠。
少女的清香扑鼻而来,江以衎强行压下想把她抱进怀中狠狠吮吻的念头,他凝着她刻意避开他视线的杏眸,忍着心中的酸与苦,艰涩地开口:
“我放你离开后,你会去哪儿?”
赵芸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把帕子叠好,“等哥哥和江笙公主成亲后,我就离开长安回凉州。”
长安有赵姝姝一家人,她害怕待久了被他们找上门来。
江以衎答应她,叫来阿念吩咐道:“放了贺熙,让淳安跟着他们一起走。”
赵芸嫣惊讶地望向江以衎,而江以衎阖上凤眸不再看她,“你走吧。”趁他后悔之前。
贺熙和醒来的淳安一齐来到门口,赵芸嫣向江以衎福身行礼:“殿下的大恩大德,芸嫣此生难忘。”
房门被轻轻地带上又打开,不一会儿,江之让来到榻前问:“你让她走了?”
江以衎睁眼,他把所有低微的情绪全都收拢好,长而浓密的眼睫投下一洼令人捉摸不透的阴影,带着乾坤在握的淡然道:“我会让她心甘情愿回到我身边。”
赵芸嫣住进了贺熙在城南给她置办的一处小宅子,青砖红瓦,窗明几净,院子里种着一棵遮雨挡阳的棠梨树。
五月初,盛开的棠梨花洁白馥郁,风吹散花瓣,落在赵芸嫣薄软的裙角边。
贺熙与贺云洺住在隔壁,贺熙是准驸马,而贺云洺不仅在翰林院当编撰,还被借调到兵部任文官,二人忙得昏天黑地,除了休沐日外,几乎见不到人影。
贺熙告诉赵芸嫣,江以衎身体抱恙,向皇帝告了长假,他兵部的职位被江焕代领。江焕想出头的野心毫不掩藏,在朝堂上向皇帝和一众臣子夸下海口说要练出一支京师铁军。
但江焕根本不是习武之人,他只知道一味地加大操练力度,兵部众人早已怨声载道。
不过这些都和赵芸嫣无关,她养了一只小白狗,取名叫甜甜,每天和淳安一道换着花样给它做吃的。
甜甜嘤嘤嘤地趴在她怀中摇尾巴。偶尔,院中小池塘的浮萍被风吹起一片涟漪时,赵芸嫣也会想起江以衎。
他的噬心蛊不知道如何了,赵芸嫣摸着甜甜毛茸茸的小脑袋,侧首对淳安道:“我们明天去城外大兴善寺拜佛吧。”
“好呀!”淳安对一切都兴致勃勃,她让陈婆婆做了些糕点,以便路上带着吃。
翌日晨,风惬云舒,棠梨树掉落的花瓣被陈婆婆拾进小匣子中用来做点心,她眼尾带着笑纹慈祥地目送赵芸嫣和淳安离开,然后同跟在她们身后的小厮递了个眼色。
小厮心领神会,不一会儿,他便哭丧着脸,“小姐,小的该死!昨晚给马槽里倒的草料和水多了些,马儿今早起来一直在拉肚子,上不了路!”
赵芸嫣噢了一声,帷帽后的娇颜丝毫不恼,笑眯眯道:“没事,我们过两天出城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