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摆手道:“扯远了,当今首要之事,便是算清抵京流民之数,我们也好筹备粮秣、划分土地。”
李穀听此论调,倒是觉得新鲜,细一琢磨,又觉得极有道理,若是能详细掌握全国的人口数量,那不论是税收还是救灾,抑或是征役、治安,都会便捷许多。
只是此事繁巨,历来无此先例,他有些犯难,迟疑问道:“敢问殿下,这流民有若浮萍,如何算得清?”
“自然算得清,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当前无大战事,那些镇兵闲着也是闲着,便让他们帮帮忙吧。”郭宗谊道。
“臣洗耳恭听!”
“今日十六,我稍后会绘制新的户帖,三司遣快马传令河北各州镇,截止于下月初一,按户帖统计上报愿来东京的流民户数,再遣镇兵送流民西进,途中若有死伤病退,皆登记在册。”
“另外严禁兵将扰民,犯禁者整队皆斩,家小充役,至开封后,户部司凭户帖登记在籍,无论男女老幼,皆不得遗漏,如此两两相合,不就都清楚了?”
郭宗谊说完,李穀便已记在脑中,他问道:“藩镇兵将,大多目无庙堂,这政令,真的能彻底执行吗?”
郭宗谊哂然一笑:“自然不能,能执行一半就很不错了,为官者不皆是如此吗?尽人事吧。”
李穀与袁鳷老脸一红,确实,哪怕是他们,在执行皇帝的命令时,也会打些折扣,何遑藩镇。
看到二人窘态,郭宗谊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说道:“陛下同意移流民入京畿,定不会单单只为了修个城墙,或者是给我寻个事做,如今中原和北方战事不断,十室九空,各地藩镇林立,拥兵割据,若不隔三差五寻个由头来加强中央,这天下早晚又要易主。”
李袁二人神情大骇,忙拜道:“如今天命已定,殿下不必忧虑。”
“我虽年幼,却不是不谙世事的稚子,你二人均历三朝,就不要说这些好听的话来糊弄我了。”郭宗谊笑道。
二人面露尴尬,袁鳷嘿笑两声,憨声道:“殿下性子爽直,臣甚爱之。”
又议了一些人手、接收之类的细琐事,天色便将沉暮了,郭宗谊客气的留二人在府上用饭,谁知道他们居然毫不客气的答应了。
是夜,一处别院内,三人于一张小圆桌上,分主次落座,郭宗谊还特意命人外出买了好酒来款待李、袁二人。
李穀不善饮,只喝了几杯,袁鳷倒是个性情中人,一口一杯,干得好不痛快,最后喝得大醉,由左右僚佐他扶回去的。
郭宗谊送李穀出府,及时门前,李穀突然道:“殿下虽未及冠,但论心智,只怕朝中权贵的子嗣们拍马也赶不上,陛下有您,江山可旺数代啊。”
郭宗谊谦虚道:“不敢与李公相提并论,谊不过黄口稚子,李公治国能臣,陛下有您,国家可兴百年。”
“殿下折煞老臣了。”说完,李穀便与他拜别,待郭宗谊进府,他才卧上马车,迎着月色,缓缓归去。
郭宗谊回到书房奋笔急书,书房里拢共也没几本书,新搬进来,还没来得及采买。
朝雨端来一碗醒酒汤,又给铜炉里添了炭,才福了一礼:“殿下,天色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郭宗谊停下笔,问道:“柴旺与二曹,今日可来过?”
朝雨摇头,软糯糯的答道:“不曾来过。”
郭宗谊嗯了一声,继续动笔。
他写是给郭荣的家信,信中大致说了一些东京的情况,以及自己成功讨到抚流民事,最后还请他书一封私信给邺都留守王殷。
王殷乃是夔州节度使、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同平章事,正经的使相,河北一路兵戎都听他的节制。
写信是希望他能看在郭荣的面子上,尽心统计流民,严厉约束部下,以免百姓受苦。
写完信,他又摊开一张素纸,像模像样的写起了奏章,所言乃是抚流民、建新城之事。
兴许来自后世的习惯,他写公文,不喜多用词藻,只诉条陈。
奏章中所列,一是接收编户,二是防疫治病,三是新城选址,四是所需砖钱粮药,五是协管甲士官吏,六是街巷制的城治方法,七是定居后的政策,八是建新军戍防。
洋洋洒洒上千字,详尽托出他的抚民策略,又细细看了一遍,他颇为得意,不由想着,明日阿翁看了此表,当作何感想?
朝雨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她识字不多,却也见过许多达官显贵的笔墨,或古拙,或锋锐,或清逸,或秀媚。
但殿下的字,结构严密,却笔势洒脱,笔锋似刀,却不露锐意,就和他的人一样疏朗好看,动时英姿勃勃,静时温润如玉。
郭宗谊放下笔,水岩砚中墨已干涸,朝雨见状,便要上前帮他磨墨,他抬手制止,轻声道:“不必啦,我写完了,该休息了。”
朝雨退了回去,俏脸微赧,声音细若蚊蝇:“今日殿下需要谁暖床?”
新府之中,没有地炕,若点炭炉则要好几个,所费颇靡,他还怕中毒。
郭宗谊生来怕冷,又嫌汤婆子半夜会凉,不得已才要她们暖床。
这个要求,非常羞人,但是,四人居然没有一点抵触,反而内心都跃跃欲试。
郭宗谊也很不好意思,看来得尽快找人来建地炕了。
干咳了一声,他道:“你与暮萍,已是及笄女郎,不便与我同寝,还是让怀绿留冬来吧,她们年幼,我视之如妹。”
朝雨噢了一声,神情失落的走出去,连礼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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