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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节 桃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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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赵衍第三年,他封我做皇后。

前提是不能碰他那位捧在心尖上的皇贵妃。

他好像忘记了,我才是他的发妻。

严格来说,我是继后。

前任皇后因为不信邪非要给李七月立规矩,上任第二天就被打进了冷宫。

而我,懂事。

赵衍暗示过我,只要我一直懂事,整个孟家都会平平安安,我这个皇后也能当得长长久久。

我能当上皇后,最主要的原因是李七月不想当皇后,她嫌管的事太多,烦。

李七月请安来晚了,是赵衍亲自陪着来的。

她那张小巧的脸半隐在银狐毛边里,露出一张嫣红似花瓣的嘴,眼眸里波光流转,像一只慵懒高贵的波斯猫。

我穿着的这身秋香色忽然就被衬托出十分老气。

就像我这个人,处处束缚在规矩里,读着《女诫》长大,做一分端十分,挑不出错,问题是,赵衍最不喜欢我这样的老古板。

他喜欢李七月,长得好看,脑袋也灵光,堪称惊才绝艳。

没有人知道她那些奇思妙想是从哪里来的。谁能想到可以用一些长点和短点来加密军中情报,谁又能想到在水中加入一些气体会让冰水更加解渴。

听说她常常做一种叫做「瑜伽」的东西,这让她气色极佳,单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她的气质就胜过旁人三分。

最近她被养得愈发娇了,站也没有好好站,半倚在赵衍怀里,腰线凹下去,不堪一握。双膝微微一弯,算是行过了礼。

我还没说什么,赵衍已经先开了口,他说皇贵妃昨天累着了不舒服,要先回去休息。

皇帝都这么说了,诸位嫔妃自然没有异议,又或者,她们早已见怪不怪。

后宫早就是一潭死水了,没有人再心存幻想,前皇后是个例外,她是死水里不甘心硬要蹦跶一下的那条鱼。

结果撞得头破血流。

真要说起来,其实我不恨李七月的,虽然她夺走了皇帝的全部宠爱。即便赵衍没有专宠她又怎样,皇帝只有一个,他的爱像泥点子一样四溅出去,谁能多分着一星半点呢。

这就是帝王之爱。

李七月只不过比我们这些人更幸运罢了。

我只是觉得难过。

我才十八岁,这一辈子,已经可以一眼望到头了。宫墙外的天,我没有机会再去看,只能在这宫墙里等着皇帝垂怜,然后日渐老去。

先帝爷赐婚后我曾经远远见过赵衍一面,他穿着明黄色服饰,身高腿长,相貌英俊,站在人群中很打眼。

「这便是我日后的夫君了,」我扯着帕子想,「我们会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再后来我听到了赵衍和李七月的佳话,他们是打猎时遇见的,听闻那位李小姐,三箭齐发,硬生生从赵衍手里抢走了那只他原本志在必得的獐子。

她是农家女,穿的是最普通的粗布衣裳,扎着最简单的麻花辫,阳光撒在她身上,散发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我那一点未出阁少女的旖旎心思被七月烈日焚尽,但彼时我是很有志气的,我不屑和农家女争。赵衍不爱我,不爱就不爱,我也不想插足别人的爱情,我可以学管家、看账本、学着打理内务,等我老了,我还可以辅佐皇子皇孙,开创千秋伟业。

娘亲听了这一番豪言壮语并没有夸我,她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说七月暑热,让我先喝两碗绿豆冰再去院子里荡秋千。

大婚那日,娘亲遣散仆人,亲自为我梳妆。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子孙满堂。

进轿子前,娘亲含泪把一个锦囊塞进了我怀里。

她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开。」

李七月怀孕了。

这是天大的喜事,她本就得宠,这下更是流水般的赏赐往她院子里抬。

我去的时候,赵衍正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喂李七月喝安胎药。李七月娇滴滴的,一会要吃蜜饯,一会要水漱口,一会要赵衍给她念话本。

赵衍宠她,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不免有些尴尬,轻咳两声,李七月立时不高兴了,背过身去卷着被子就往床里面滚,赵衍立马放柔了声音去哄。

这样的场景,我再待着也不合适,客套两句,放下送来的玉观音就出来了。

行至无人处,春桃颇有些愤愤不平,她说皇贵妃这是在当着皇后的面炫耀,我叫她不要乱讲。

李七月有什么好炫耀的,皇帝宠她,合宫上下无人不晓。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她和赵衍的相处日常。

下午,娘亲进宫了。

我猜到母亲要来,早已命人备好了她喜欢的君山银针。

李七月专宠日久,如今有孕不能再侍寝,前朝后宫的心思自然活络起来。

这样一想其实我觉得李七月也挺可怜的。她什么都好,就是出身不好。她的平民出身可以让皇帝无所顾忌地宠爱她而不必担心外戚,却也可以让她在最虚弱的时候没有娘家撑腰,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算计呀。

也不知道她这一胎,生不生得下来。

娘亲还是记忆里的那个温柔的贵妇人,她倒是没有讲子嗣的事情,只一下一下地给我打扇子,守着我喝绿豆冰。

最后还是我先开的口。

我示意春桃出去守着,凭谁也不要放进来。

「皇贵妃生下来的只能算长子,皇后生下来的才是嫡子」,我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知道自己的身份,让父亲放心吧。」

娘亲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你历来懂事,晓得这些事情的利害,即便娘不来这一趟,你爹爹也会放心你的。只是……你和皇上成婚已有三年,如果需要的话,娘那里有一些……」

「不需要。」我急忙打断了她的话。

这个话题到这好像就戛然而止了。

拉了些家常,说了些体几话,天色将迟,娘亲嘱咐我几句站起身打算回府。

我忽然抓住她的衣裳道:「娘亲!那个锦囊……我已经打开过了……」

娘亲久久地站立不动,再回身时已挂了满脸泪珠。她紧紧地抱着我,声音像是从残破风箱挤出来一般枯哑。

「瑶儿,我苦命的孩子……让娘再好好看看你……」

这后宫之中,谁的命不苦呢?

除了李七月。

有了子嗣,赵衍和李七月恩爱更甚往昔。他依旧不翻其他宫里的牌子,日日陪着贵妃在御花园散步,听说有一日下了朝,皇帝还留了大学士单独说话,把他觉得好的字一个个拎出来同大学士探讨。

他真的很爱她,只差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送给她了。

其实赵衍也送过我一个东西。

一枚戒指。

彼时我们刚成婚不久,我不理他,他也不理我。

我素来喜欢看些杂书,无奈家里面管得严,只有爹娘不在家的时候才能偷摸看两眼解渴。嫁了赵衍后,府中再没有长辈拘束,又听闻他那里有全套的《山水志异》,抓心挠肝忍了几天,再忍不住。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开口跟他要。

我想着等他不在,我直接去他书房拿,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我一个太子侧妃总还是有资格借看两天的吧。

现下回忆起来,我当时真是又傲又蠢,到底是在家里被惯坏了。

太子书房,岂容我随便进出。

于是大晚上我被侍卫押到了赵衍面前。

他本来正坐在桌子后面打量什么东西,见到我,有些惊异,似乎没想到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是这么一副大动干戈的场景,他站起来问我去他书房要干什么。

都被人绑起来了,也容不得我不说。自觉丢人,我嗡声说:「你让侍卫都先出去。」

赵衍听了前因后果,哑然失笑,他走到我面前一边给我解绑,一边说道:「那套书,不在书房。」

「啊?」

赵衍摇头叹气,「在库房,明天告诉管家,让他带你去取。」

是了,太子怎么会在书房放套杂书,等着言官上折子吗?

耳朵烧得都有些烫,我低头应了声是就要走,赵衍忽然叫住我问:「你们女孩,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不给的时候说不给,为什么给了又要不高兴?」

「啊?」

他又恼道:「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

眼前一花,什么东西抛了过来,接住一看,是他把玩了一晚上的那个小东西。

原来是一枚戒指。

「给你了。」他说。

回去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我想明白了。

没有什么「你们女孩」,只有李七月。

想来是他们吵架,把李七月不要的东西给我了,气得我直接把它扔到了窗户外面。

可是喝了一盏冷茶,我又灰溜溜地出去把它捡了回来。

白金嵌蓝宝石,真的很漂亮呢,我想。

丢了怪可惜的。

李七月有孕行走不便,赵衍免了她日常请安。

后宫如冷宫,我每日一睁眼面对的就是一群死气沉沉请安如上坟的妃嫔。说实话我有些怀念李七月还来向皇后请安的日子,她满头珠翠,跟颗明珠似的站在那里熠熠生辉。

看着真养眼呐。

难怪赵衍喜欢。

我摸了摸耳朵上戴着的老气东珠,叹了一口气。

晚些时候去太后宫里送抄好的佛经,没想到却遇到了他们俩。

太后和李七月的关系其实不好,嫌她出身低微,嫌她专宠跋扈,嫌她不讲规矩,跟没长骨头似的,一天天往赵衍身上靠。

李七月才不管这些,太后并非圣上生母。仗着有人撑腰,老太太愈不爱什么,她愈做什么。

她现下就坐得不端正,赵衍轻拍了她后肩一下,她不情不愿把腰挺直,眼里带了点不耐,随手抓起赵衍衣带子上缀着的珠子玩。

赵衍眼神柔和下来,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太后握着佛珠的手顿了顿,眼神扫过我,接着同赵衍说道:「皇贵妃有了身孕,侍寝多有不便,皇帝还是要雨露均沾才好,得了空,可以多去皇后处坐一坐。」

赵衍的目光今晚第一次这才落到我身上。

他生了一双桃花眼,尾睫纤长,本来应该是温柔缱绻的目光,偏偏他通身上位者气派,看什么都是不屑一顾的,这目光只让人觉得薄凉。

我下意识躲了这目光一下,再抬头去,他已收回视线,轻飘飘答道:「儿臣知晓了。」

这下李七月不高兴了,噘着嘴说腰疼,赵衍俯身在她腰上按了两下,柔声问:「可是坐久了?」

这般不避讳,太后脸色也不好,到底想着她有身孕,开口让她先回去休息。

太后收了佛经,似有似无叹了一口气。

「你是个懂事的,哀家看着喜欢,可是皇帝不喜欢你,哀家再喜欢又有什么用?」

「你进宫,已有三年了吧?」

三年……零一百八十二天了。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成婚那天,赵衍坐在我边上,挑开盖头,问我是不是坐着等久了腰疼,给夫人赔罪。

他这句话一出来我就知道自己在做梦。

因为那天,我自己坐在喜床上,等到外面的喧嚣安静下来,等得身上心里一点一点地冷下来,也没有等来我的夫君。

女儿家的事,嘴上再怎么跟娘亲说不在乎,心里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

我知道赵衍心不在我这,我也不想同李七月争,可是我这辈子最美、最重要也就是这一天了,怎么能没有人看过,就枯萎掉了呢?

隔着盖头,满目喜庆的红,我问春桃:「他是不是不会来了?」

春桃轻轻抚上了我的肩,似是要安慰。

我把沉重的头饰拆下来,又在腰上按了几下,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冷静,「那你给我灌个汤婆子,我想睡觉了。」

梦醒之后,我在黑暗里坐起身,唤春桃给我灌个汤婆子。

「娘娘可是说错了,现在是七月啊?」

「我冷,」我慢慢裹紧被子,「真的觉得冷。」

新婚夜我没有哭。

嫁给赵衍第三年,我终于撑不住了。

娘亲给的锦囊里,有一颗假死药。她在锦囊里面写,一入宫门深似海,她和我爹只有这么一个嫡亲的女儿,他们商议过了,如果我无路可走,可假死出宫,孟家安排人在外面接应,从此以后,他们只当我真死了,天涯路远,永不相见。

我把那颗药从枕芯里摸出来,借着月色慢慢打量,只要吃下去,吃下去就可以解脱了,以后,宫墙内的东西,跟我再没有半点纠葛。

我默不作声看了半晌,默默拿起来将那东西一点一点往嘴里塞。

然后我这辈子,遇到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我没有办法把那颗药咽下去,咬不动,嚼不烂,和着水倒是吞下去了,可它在我嗓子眼打了个转,又被我咳了出来。

「没有用的,你别再吃了。」

一道声音蓦然响起。

是谁在我耳边说话?

为什么……和我自己的声音如此相似?

寒毛根根倒竖,一股凉意顺着脊梁骨往下蹿,我想要尖叫,可是就连尖叫声也被那股神秘的力量扼杀在喉咙里了。

「不用害怕,孟瑶,我就是你,另外一个世界上的你,我不会伤害你的。」那声音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来这里,是阻止自己曾经犯下的错。那不是假死药,而是实打实的毒药,我劝你还是别吃了。」

黑暗中,那颗药丸滚落在被衾上,黑色外表流淌着暗红色的光,透露出不寻常的色泽。

怎么可能呢,娘明明说……她怎么会害我。

似乎知我心中所想,那声音继续道:「你娘不会骗你,可你爹呢?孟相纵有通天的本事,还能为了你去挖帝陵不成?嫔妃自戕,助你假死出宫是杀头的大罪,为了一个不听话的弃子,你爹就算不替自己考虑,也得为家族考虑,你说他会怎么选?」

它说的句句在理,我无法反驳。

这件事,风险极大,确实变数太多了。

不然为什么从古至今,那么多红粉佳人在后宫孤独终老。我孟瑶何德何能,能做那个万中无一。

心凉了半截,我问它:「你怎么知道?」

那声音惨笑一声:「因为我吃过,你要是不信,可以拿这颗药去喂别的东西,看看到底是不是毒药。我说过,我就是你,另外一个世界的你。」

原来,家里留的最后一条退路,也只是谎话。

冷汗浸湿里衣,我明明在发抖,却又不觉得冷。全身的血液都往怀里那个汤婆子那里涌,过了好一会儿,我遮住眼睛,用手压住流下来的泪滴,问它:「那你来做什么?」

「我死过很多次。不单是吃过娘给的假死药,我试过很多种死法,你之前说的辅佐皇孙开创盛世那种死法我也试过,那一回,我还养了几个面首,听着很不错吧,」它低低地笑起来,像是想到什么荒唐的事,「可是最好的年华不在了,做这些事情又有什么用,他们在背后,都叫我老妖婆。」

「我来,是想问问你,反正不管怎样都要死,你愿不愿意好好的活一次。」

房间里安静下来,我能很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问:「怎么做?」

它满意地一笑,我感觉有什么看不到的东西轻轻拥住了我,「你听说过那句诗吗,就是那句……开到荼靡花事了?」

折腾了一夜,第二天也是按时醒的,卯时要给太后请安,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

天气闷得要命,一丝风也没有。七月骄阳火球似的挂在天上,云彩都被烤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张开双臂任由春桃给我系上扣子,有日光透过窗棂上的菱花直直刺进来,打在脸颊上,热辣辣的,晃人眼睛。

我刚想抬手挡一挡这刺目的白光,没来由的心尖一阵刺疼,刹时天旋地转。

爹爹说我懂事,肩负家族兴荣。

太后说我懂事,她看着喜欢。

赵衍说我懂事,可以做他的皇后。

好像夸我孟瑶最好的形容词,就是「懂事」,我不喜欢这个词,我不想,做一只,锯了嘴的葫芦。

后脑咚一声狠狠磕在床沿上,我听见春桃一声惊呼,有宫女打翻了水盆,珠帘掀起来又落下,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珠子撞得噼啪作响。

所有人都在为我忙慌,剧痛袭来,我心头莫名涌起一阵报复性的快意,原来这就是万众瞩目的感觉,你们这些人,终于,注意到我了是吧。

眼帘沉重地阖上,遮住了刺目日光。

这些年好累。

让我歇一歇。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风吹醒。

外面的日头依旧毒辣,一道影子落在我身上,我眯着眼睛努力辨认了许久,最后从那片明黄衣角上分辨出来,原来是赵衍。

然后什么东西就扑到我了身上,一女子夹带哭腔的声音响起来,「娘娘,你终于醒了!」

「春桃……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现在是辰时。」

哦……辰时,请安来不及了。后脑嗡嗡的疼,我嘶了一声,伸手想去碰。

一股力道牢牢擒住了我那只想去碰伤口的手,赵衍立在床边上,把我的手往被子里塞。这样近距离看,他可真好看呐。他的袖子贴了一点在我脸上,带着股淡淡的栀子味,让人心旷神怡。

这是李七月宫里种的花,她从不用熏香,只用正值花期的鲜花。

她总是那么特别。

「别乱碰,太医刚给你包扎好。听宫女说,你抱着汤婆子睡觉,这么热的天,真是胡闹。」

可是我冷啊。

你不知道我有多冷。

我在被子里,反手握住了赵衍的手。

赵衍身形顿住,眸子垂下来。

「皇后。」

他的语气里含着旁人听不出的警告,好像在提醒我这个位子是怎么来的。

那你做什么要娶我,你大可以不接先皇那道赐婚的圣旨!

你是李七月的夫君,可你也是我的夫君,真要论一论名分,我才是你的妻子。

我错在哪里?

我到底错在哪里?!

我直直回望他,手里的劲更添了几分。

大殿里一时很安静,春桃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小心翼翼退到一旁跪下。

一个小太监闯进来打破了这场无声的争执,我认出来是李七月身边的小夏子,「皇上,皇贵妃娘娘熬了莲子羹,请您过去用膳。」

我骤然松开手,赵衍顺势抽身。

莲子羹啊……我以前也做过一碗的。

那时候拿了赵衍的书,总想着送点什么东西作回礼。

金银玉器想来他见得多了,思来想去,就决定送一碗莲子羹。

这东西很常见,不会体现出我巴巴的要去同赵衍和好的心思,但其实那碗莲子羹,是我每天早上带人去荷叶上收集露水做出来的,我一片真心,尽数熬化在这羹里了。

但就是那么不巧,我送去的时候,赵衍已经在喝着一碗。

他喝的那一碗看上去就不怎么样,黑乎乎的,可想而知下厨之人手艺生疏。

天底下,也只有一个人能让太子殿下心甘情愿喝一碗烧糊了的莲子羹。

我那时候多傲啊,从来不屑于跟人比较。赵衍问我手里端的什么,我立马握紧了说没什么,就是碗参汤,已经凉了,还是让小厨房重新做一碗吧。

真傻,要是能重来,我一定,一定要把手里的莲子羹送出去。

你尝一尝,万一,比李七月那碗好吃呢?

窗外的艳阳天明明还热得不行,此时却好像被人用麻袋死死捂住,透不出一点光,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

我看着那片明黄衣角一点点消失在殿外,慢慢说道:「春桃,本宫又觉得冷了。」

春桃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皇后娘娘,您别往心上去,您要是真的不高兴,就打奴婢一顿出出气吧。」

「傻丫头,本宫打你做什么?我只是冷,你再给我灌个汤婆子过来。」

「可是太医说……」

「本宫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我感受着心尖上渐渐隐下去的那一点疼痛,继续道,「你放心,没关系的。」

况且,马上就不会再冷了。

想到这里我勾起唇角,重新合上眼帘沉沉睡去。

连夜一场暴雨洗去多日暑热。

春桃推开窗,伸出头去探了一圈,转身同我道:「皇后娘娘,今儿真是个好天呀。」

我走到窗前,伸手接住一滴从屋沿上落下来的雨珠。大雨洗刷后的天幕蓝得纯粹清澈,绿叶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带着湿意的风吹进殿来,一扫往日沉闷,整间屋里弥漫着雨后的青草清香。

确实是个好天。

生了一场病,太后免了我请安,又放出去想静养不要众妃探病的消息,虽然现下头上还绑着绷带,却只觉得闲适。

难得有一天无事,想来心情大好,我吩咐人去抱只小狗来玩。

犬舍送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京巴,颈部挂了个小铜铃,走起路来叮当作响。春桃如临大敌,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我觉得好笑,问她怎么了,她支支吾吾说怕狗伤到我,要是把它的指甲剪掉就好了。

「狗不懂事,人还不懂事吗?你把它的爪子剪了,它会死掉的。」

有心戏弄她,我硬抓着春桃的手给小狗喂食。

初时春桃还有些怕,小狗湿漉漉的舌头舔上来,尾巴像把小刷子,一下下蹭在脚边,春桃得了趣,避闪着笑道:「娘娘,真好玩。」

「是吧,本宫出阁前一直想养来着,阿娘不让。」

「娘娘,那您现在要养这只小狗吗?」

「不养。」

「为什么呀,娘娘,您不是一直想养,它多乖呀。」

因为我没办法陪它了。

这孩子玩上瘾了,小脸红扑扑的,闻言面露遗憾。

我揉揉她的头问:「春桃,你想出宫吗,我放你出去过想过的日子好不好?」

「皇后娘娘,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事情……您不想要奴婢了么?」

她霎时白了脸,扑通一声跪下去,我把她拉起来,安抚道:「别多想,本宫就是觉得,你还小,不应该跟我一样,把一辈子都搭在这深宫里头。」

「娘娘……奴婢……奴婢舍不得您。」

我笑起来,抹掉她脸上的泪水,「你哭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这样吧,本宫给你个腰牌,以后你随时可以进宫来看我。说起来我也怪舍不得你的,你再陪陪我,就……再过三个月吧。这小狗一直喘气好像有点渴了,你去帮我倒点水来。」

到底是个小丫头,我看着她哭哭啼啼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墙角,又转过头去逗弄小狗。

雨后初晴,确实是个好天气啊。

八月初一,那个闷热的七月,终于,过去了。

送走小狗时辰还早,左右无事又不用见人,我干脆把宫人都派到殿外面去做别的事,自己拿了本《括地志》窝在被子里看。

谁承想将将翻了两页,外面忽然有人高呼「皇上驾到」,呼啦啦有人跪了一地,再一抬头,赵衍已经推门而入。

他穿着朝服,显然是刚下早朝就过来了。平时他几乎不会来我这里的,何况昨天才刚刚吵过架,这一下杀了我个措手不及。

在家里被爹娘查房的记忆忽然翻涌上来,我蓦地把书往枕头底下胡乱一塞,而后心里咯噔一声——我在干什么——但是藏都藏了再拿出来也太不像话。

后知后觉要下床行礼,赵衍手一挥免了,我抬起头去,看见他已经屏退侍从随意坐下。

「孟相听说你病了,今日散朝后,特意和朕问起你的病况,你好些了么?」

原来是父亲问到他那里去了,怪不得一下朝就过来了。

「臣妾无事,稍后会写家书一封,让他们放心。」

赵衍嗯了一声,我以为他就要走了,不想他喝了口茶,又问:「你刚刚在看什么书?」

他果然看到了。

看到就看到吧,反正……我还被人绑过,再丢人他也见过。

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从枕头底下把那本书摸出来,他接过去随手翻了翻,轻笑一声,「朕就知道。」

这话我不会接了,每回看书给他留下的都不是什么好印象,低头垂下目去,心道:你就笑吧。

「你好像很喜欢看这一类书,书里这些地方,都去过哪里?」「只去过苏杭。」

一想到这里我又有些涩然,我看过那么多书,却也只在小时候同赴任的爹爹去过苏杭,年纪再大些,就被拘在家里绣花了。

而李七月,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她也不怎么看书,却见识宽广,岭南偏远、海外东瀛,这些地方她描述起来活灵活现,就好像……她真的去过那些地方一样。

「朕第一次去苏杭,还是跟着父皇去南巡,」赵衍微微一晌,陷入回忆,「朕记得小时候那里有一个卖桂花糕的小摊,怪出名的,好像是叫……」

我下意识接道:「王阿婆,是她吗?」

「对,是她,」得到提示,赵衍眼睛一亮,笑道,「原来你也吃过。后来再去江南都是忙着办事情,下回有空朕倒是要再找一找这个王阿婆。」

我也笑起来,「皇上要给她写一个江南名吃的牌子吗?」

「皇上。」

小夏子又来请人,一场谈话被打断,赵衍放下茶杯站起来,眼神扫过我,忽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倒不像皇后。」

我往头上摸了摸,因缠着绷带不能梳妆,又不用见人,索性珠宝钗环一样也没有戴,少了那一层沉甸甸金灿灿的皮,确实不像皇后。

「你那床沿,让内务府用软垫好好包一包,下回别磕着了。」

丢下这样一句话,赵衍不再耽搁,起身走了。

倒是春桃很高兴,「娘娘,皇上心里是有您的,您瞧,他多关心您呀。」

是吗?

是吧。

用过晚膳,我让人去库房取几匹料子来。

现在八月,给阿爹阿娘一人做一件大衣,到时候送出宫去,天凉了穿正好,不在父母身边,也只有用这种法子尽孝。

取料子的人前脚走,后脚赵衍身边的总领太监就来了。

刘允公公是个成了精的人,到哪都堆着一脸笑,满皇宫里,谁也不得罪,巴结他的人能排到城门口,都盼着他能在皇帝面前美言两句。

现下他身后跟着个小太监,手里端了盘东西,用红布盖着。看小太监手上突出来的青筋,想来那东西分量不轻。

我客气道:「什么东西要劳烦公公亲自来送?」

待行过礼,他恭敬道:「皇后娘娘,奴才来替皇上传口谕:皇后躬履纯和、雍肃持身,为后宫表率,特赐其史书一套。皇后娘娘,这书,是孤本呢。」

奇怪,什么史书会是孤本?

谢过恩旨,春桃上前去接,不想刘公公往边上一躲,腰弯得更低了,「娘娘,皇上的意思是,这书珍贵,往后其他人都不能碰,要您亲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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