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往事,对我,是一段浪漫的相遇。
之后和陈照关系逐渐密切,初遇的每一个瞬间都被美化得失去了原本的样子。
可是在六年后,被萧玉凌如此问了出来,我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那不是一次临时起兴的游玩,我和母亲在破庙安身,分明是被挟持了。
而陈照,在那样的时刻、那样的地点出现,决不寻常。
萧玉凌又问我:「你现在也大了,懂得男女之事了,倪贵妃一直在深宫中,你的父皇为什么会怀疑你的来历?」
是啊,为什么?
之前因为母亲的临终遗言指责父亲,我总觉得是父亲的疑心过重,可是,再重的疑心,也该明事理。他疑心我的母亲,必然是我的母亲曾经离开过他的掌控。
萧玉凌说:「我萧家一门忠烈,清正廉洁,我的姑姑痛恨倪贵妃惑君,说一两句风凉话是有的。就算是我,听见你这什么『见月』的名字典故,也忍不住要说你们空口来风。我的姑姑跟我一样直肠子,讽刺一下『见月』之说,那也寻常。可是,她不会挟持你们母女,那是死罪!我萧家是皇亲国戚,为什么要去犯险。」
「你是说,当年有人劫走我的母亲,制作了整个谣言。」
萧玉凌微微点头:「我听父亲讲,你母亲刚进宫那会儿确实被人劫走过一次。这整个的事情太巧了,缺一不可,必然是有一双巧手在背后安排了一切。」
「不是你们?」我继续追问。
「万万不是!」萧玉凌断然道,「话儿是我姑姑说的,亲戚妯娌在家信中随口抱怨,但我们从没外传过这话,也不知谣言怎么起来的。你忽然盯住西平王府,要查账本,我就猜到是这事,所以也让陈照查了。你看不懂我们的账,他能看得懂。」
我说:「能从宫中不声不响劫人出去的,只有掌军权的陈家和萧家,如果不是你们,那就只能……」
萧玉凌不答,只说:「那次陈家挟持你们母女,有逼不得已的原因,这事连我父亲都知道,也从没揭发为难过他们。只是,为什么要设计这个谣言,我就不明白了。」
我茫然听着,陈照跟那些挟持母亲的侍卫明显有交谈,他是知情者,甚至是参与者……
我从萧府出来,在秋日的冷风中一步步走回府。
马车在我身后一步步跟着,行人在两旁穿梭。摆摊的、卖菜的、唱曲的、煮茶的……一支高高细细的音调传入耳朵: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人间喧闹,即使贵如公主,一心人也难求。
到了公主府门口,却见銮驾车舆停在灯火阑珊处。
是父皇来了。算起来,这是自我出宫之后,他第一次踏足我这公主府。
父皇坐在正厅中,已经遣侍从备好了一桌简单的晚饭。
没有觥筹盛宴,只是清爽干净的几样小菜,大都是母亲爱吃的样式,也是我从小吃惯的东西。
父皇招手让我过去,说:「我这女儿,总算是越来越像我了。你的母妃太过懦弱,不适合在宫中伴君。」
此言不假,我点点头。
侍从摆好碗筷,我上桌吃饭,父女之间,已经多年没有这样闲适的时刻。
他遣退众人,只留了我们父女在房中,一时让我有种错觉,这不是伴君如伴虎的帝王家,只是寻常人家一顿家常便饭。
父皇也已经老了,夹菜的手都有些颤抖。
我问他:「您既然嫌弃母妃懦弱,又为什么要带她回来。」
父皇答:「我若不扶一个贵妃起来,萧家的外戚势力早晚会盖过李氏一族;可若扶起一个有家世的,也容易失去掌控。」
「一个无辜的女子,死在您的手上。」我为母亲鸣冤。
父皇饮下一口酒,答:「我们也曾爱过彼此,但,小情小爱,敌不过天下大事。」
「我的母亲一条命,我的童年时光,都敌不过您的天下大事吧。」
父皇看着我,说:「亏欠你们俩的,会让他们十倍还回来。」
我问:「您是要借这次机会,把陈家和萧家一起除了?」
他笑了:「虽然你像我,但到底还是年轻。如果明天,你把这些天查出来的证据证人一并奉上,治罪萧皇后和陈家父子,你猜会怎样?」
呵,原来父亲一直在暗中看着我,一举一动从未逃脱他的眼线。
我喝一口粥,想了想,答:「陈家和萧家一起反了!」
虽然父皇可控兵力在三家之中略多,但若这两家联合起来,必然不敌。
父皇点头,问:「那,我的乖女儿告诉我,该怎么办。」
「分而击之。」我答道。
父皇笑而不语,我想了一想,一股冷汗从脊梁升起,惊道:「您是要先对付陈家?」
急召陈照回来,趁他和陈老将军都在京城,远离北疆军队,正可一网打尽;萧王爷还在南疆,若此时对萧家出手,容易引起兵变。
所以,这一局,是要对陈家出手。
「见月,下得去手杀陈照吗?」父皇问我。
(五)天牢
我和陈照的第二次相遇,是在十四岁那年。
三年中我们并没有过任何联系。
那时候母亲的身体已经很差了,父亲对我也大不同往日。
他们告诉我,大周公主须嫁入军营,已为我选好了夫婿。
我宁死不从,在宫里大闹一通,最后闹到绝食了三天,第四天腿软得起都起不来。
我的母亲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哄着我吃点东西,说只要我吃饭,她来帮我退了这桩婚事。
吃饱之后,她让我披头散发胡乱梳一下,总之是怎么衣衫不整怎么来,然后带着我上了陈家的门。
我们见到了陈老将军和夫人。我的母亲说我身体不好,时常疯疯癫癫的,离不了母亲照顾,求陈家出头退婚,她必然感恩戴德。
没想到陈夫人如蒙大赦,对她说自己儿子自从听说订婚,当夜便离家出走,至今未归。
两家人同时松一口气。
我们告辞离去,走出陈府大门,我也不用装疯了,虽然披头散发却也趾高气扬开心得满脸欢笑。
就是在陈府大门口上车的时候,对面的房顶上跃下来个黑衣的小子,挑开我的车帘追进来,问:「你跑哪里去了?找了你三年!」
我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来,竟是小傻子,当年吸出蛇毒救下我的小傻子,也是这三年中时常会记起的人,开启了生涩青春最初的回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的侍从已经大呼小叫起来:「何人敢对公主无理!」
他明显不想与他们纠缠,瞬间远离。离去前问我:「你是哪位公主?」
他去得太快,我怕说话他听不清,于是指了指天上。
母亲在陈府絮叨了整个下午,此时天已薄暮,斜月初现。少年在远处点点头,露齿一笑,他的笑容太亮堂,天上的月亮刹那失色。
回宫之后,我的母亲禀明父皇,陈家打算退婚。
果然,第二天陈家就进宫面圣了,我和母亲满以为这婚退成了,胸有成竹在旁等着对方先开口。
没想到,陈家却当堂改了主意,竟是送彩礼来的!
我气得摔门而去,撂下话:「你们八抬大轿过来,抬个死的回去吧!」
当天晚上,我在房内蒙头大哭的时候,听见敲窗声。
吓我一跳,这皇宫大内的,要进来可不容易,哪里来的敲窗声?
有人在外头捏着嗓子说:「来抬个死的回去,快点儿死,别耽误了。」
我吓得抖了几抖,却硬撑着没叫人,独自打开了窗户。
窗外月华如练,站着我的少年郎。
他的眼睛比珠玉明亮,他的笑容比醇酒甘美。
他对我说:「我就是陈照。你要活着嫁,我就活着娶;你要死了嫁,我也陪你死一起。」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陈照就是小傻子。
从那之后,这家伙没事就来找我,皇宫内院已经逛得熟了,游春踏秋的路上把我的车里里外外进出无数次、侍从得罪了一遍,除了从小带我长大的孙嬷嬷,没人管得了他。
今日,我却要答这句:下得去手杀陈照吗?
并且,我,必须点头。
深夜。天牢。
我跟在父皇身后走进去,看着重重铁锁门一道道打开。锁链碰撞声络绎不绝,在静谧的黑夜中格外刺耳,霉腐味道伴着青苔独有的草气扑鼻而来,提醒着进入者这是另一个世界。
随着步伐声近,纷纷的求饶声、怒骂声、呻吟声、哭泣声,在两旁囚室响起。
父皇仿若没有听到,一路直行。
我恍惚觉得,这是一条黄泉路,通往地狱,也不过如此。
陈照就在这条地狱黄泉路的尽头囚室里,满不在乎地躺在遍布枯草的地面上。
他身上没有伤,还好。
见父皇来了,他起来隔着铁栅栏行了个礼,又偷瞄了我几眼,目光落在我随身戴着的玉佩上。
这是他送我的,和田青玉。
我伸手摘下,砸到他身上去,喝道:「陈照,你骗我!」
他愣了一下,对我说:「六年前初见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你,他们也没告诉我怎么回事。」
我冷笑问道:「你怎么猜到我是问这事?必然是早就知道前因后果了。」
陈照答:「咱们俩退婚的时候,父亲告诉我了。」
「你那时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气得眼泛红光。
陈照看我一眼,耿着脖子答:「公主殿下,婚都退了,你是我什么人,要我万事向你禀报?」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负气抽出父皇的佩剑。
父皇淡淡看着我,问:「能下得去手么?」
我不答话,提剑便刺。
父皇伸手拉住我,说:「等明天,自然有该你杀他的时候。今天不行。」
今晚在天牢里杀人,难保消息不会传出去,到时陈家就不会干等着被一网打尽了。
父亲对我的反应很满意,带我走出天牢。临行前,我扫了一眼陈照的脚下,我刚刚用来砸他的和田玉佩落到地上,已经看不见了。
我看他一眼,他也正看着我。
我转回头去,大踏步出门。
(六)盛宴
翌日,宫中大宴宾客。
虽是立了春,夜间仍然寒凉,屋外更深露重,屋内也已经升起火炉。畅春殿里暖意融融,精美杯盘、纷繁菜式、往来侍从,繁忙杂乱中却又透着规矩章法。
我打扮齐整,带了家眷盛妆出席。
嗯,家眷,就是我新近最宠爱的面首三郎。三郎不仅长得好看,待我温柔关怀,还特别粘人!我喜欢。
他一路挽着我的手,带着身后一队「家眷」,走在畅春殿的长长廊道上。
邱锦彦小步跑着赶上来,到跟前跟大家客气打了个招呼,却是盯着三郎看了好一会儿,说:「这位公子,看着好生眼熟。」
三郎大声笑了,对邱锦彦说:「大人是想说,前世奈何桥上等过在下?」
邱锦彦一边摇头一边疑惑地说:「这声音也像!难道公主不觉得他像……」
我清咳一声打断,淡然道:「本宫喜爱的长相,一贯如此。」
邱锦彦这才放弃了探究三郎,进入正题,邀功般对我说:「我都准备好了!」
我报以嘉许的微笑。
「那,婚事……?」邱大人问。
「什么婚事?」不等我回答,三郎停下脚步,瞪着我和邱锦彦。
我满头冷汗涔涔下,解释说:「邱大人帮我很多,待事成之后……」
「你就要嫁给他?!」三郎怒道。
我靠到他身边,附耳过去悄声说:「这不是一时权宜之说嘛,不必当真。」
他依旧横眉冷对,问道:「你对我说过的话,是不是也都是什么权宜之说?你们李家的人,是不是说话都这么不着边际?」
我一边抹汗一边握紧三郎的手。
邱锦彦却又被吓着了,四围望望,低声呵斥:「怎敢说这种欺君犯上的话!」
三郎看他一眼,又看看我,起步往殿内走去,把我晾在了原地。
可气的是,我那一队「家眷」,也全都跟着他走,根本不管我。
唉,我无奈长叹一声,安慰邱大人:「不要跟他们计较,以后家中你是老大。」
畅春殿内欢喜热闹,父皇和萧皇后已经落座,见我进门,满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忙走上前行礼,而后坐到三郎身边去哄他,身后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都站在了侧旁。
重臣命妇坐了满席,陈老将军坐在对面,萧玉凌的座位本来在我旁边,看见我的一队家眷们,脸臊得发红,生怕玷污了自己的清白名声,赶紧避到角落里去。
她避开点好,免得看出端倪。
父皇待众人落座后,祝酒开席。
大家吃到一半,正酣畅淋漓时,门口闯进来一个宫女,满头带孝,捶地喊冤。
我看着这也太假了,一个寻常宫女穿成这样能闯进宴会?早在门口就被侍卫提溜走了。
宫女是母亲的侍女,哭着说出当年贵妃被冤的往事,拉出邱锦彦为证人,指证有人筹谋深远、劫持贵妃、散步谣言,此举危害江山社稷。
我心想,姐姐您悠着点,一个小宫女哪里能想得到什么江山社稷,总得留点台词给本宫吧。
父皇假装无意追查陈年旧事,说后宫事由后宫管辖,推给皇后去管。
我大声说「不可」,站了起来。
父皇以眼神示意我:说下去。
我笑笑,那我可就说下去了!
「母妃之死,虽是后宫事,子孙承继却是天下事。」父皇点头,认为我说的有道理。
我继续说:「大周开国之时,三姓国公推举我李家为首,并曾约定,李家没有子嗣时,就由陈、萧两家接任。」
父皇听到这里愣住,脸色微微一变,这事已经成了宫中禁言,几十年没有人敢再提过了,今日被我说了出来。
他伸手按住佩剑剑柄,一双虎目布满威压,狠狠地盯住我。
我不去看他,转向陈老将军喝问:「劫持贵妃公主,将军可知罪?」
父皇见我问了陈家的罪,脸色缓和些,手在剑边隐忍不发。
陈老将军站起身,向我一礼,诉说往事:「六年前,北疆守军定下合围之计,引敌入蓟州,一举歼灭。蓟州城内百姓在战前已经移出,原定迁往幽州暂住,此事也已经和陛下商议妥当。可是,蓟州守军拒不开城,百姓流离失所,无可安家,有些一路乞讨到了京城……」
陈老将军说到这里,从席间走出,到中间跪行大礼,才又说下去:「我们只是想请陛下的车驾改道去见一见灾民,他们是为边防大计才离开家园,我们理应遵守承诺,安顿移民。此事是我所为,照儿并不知情,无奈当时错请了贵妃和公主,走到城外才知道。请陛下和公主治罪,老臣并无怨言。」
此事情有可原,父皇万不能治他的重罪,否则会失尽民心臣心。果然,父皇只是冷笑道:「这么说,从深宫中劫走贵妃,对你等并非难事。」
陈老将军连连摇头说:「十八年前贵妃被劫之事,断非我陈家所为!当日我在北疆,家中只有不会刀枪的妻子和襁褓幼儿……」
父皇打断他说道:「劫个人,也不用将军亲自上阵吧。」
陈老将军不忿,反驳道:「我陈家与贵妃无怨无仇,为何要去劫贵妃?」
父皇沉默片刻,笑道:「将军这意思是说,萧家更可能去劫贵妃?」
萧皇后听见这话,脸色当场就拉下来了。
父皇说:「能从皇宫劫走人的,不外萧、陈两家,陈家在六年前敢做,那么十八年前,自然也敢做。」
陈老将军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若反驳,必须拿出萧家劫人的证据。
父皇冷笑着向门外招手,御林军奔进来准备拿人。
我握住三郎的手,让他不要担心。
他斜睨我一眼,眼神中镇定自若,分明是在嘲笑我没见过生死阵仗。
「且慢!」我大喝一声,拍案而起。
在父皇的计划中,我的戏份已经演完,可是,李见月的戏份,还早着呢。
我站起来,也走出席位,站到陈老将军旁边,朗声对众人说:「能从深宫中劫人的,除了陈家、萧家,还有一队人!」
大家都看着我。
我看向父皇。
「当然是……李家。」我缓慢而清晰地说出。
天子要从皇宫里偷偷劫个人出去,比外面的人容易多了。
父皇大怒道:「胡言乱语!我劫自己的家人做什么!」我冷笑道:「这就要问父皇您了,劫自己的家人做什么。父皇这些年最惧怕之事,就是当年三兄弟的子孙承继约定,最厌烦之人,就是陈照。十八年前您得知我母妃有孕,立刻将她劫出宫去,之后谣言四起、逼死母妃。您不惜以亲人为饵,陷害萧、陈两族;耐心待我长大,也只为以我之手,杀死陈照,让天下人信服此事。」
这些事,我也是最近才刚刚想明白。我怀疑过萧家、怀疑过陈家,但到了最后的最后,各种疑点之后,父皇才是最大的疑点。我太了解他了,从我记事起,即使在他最宠我的那些年里,他也很少花时间陪伴我们母女,权力才是他最终的追逐。
父皇看着我,一字字说:「你疯了!」
我看他的反应,确认了自己的判断是对的,不由觉得悲愤,望着他哀声问:「当年母亲若是生个男孩,您还会再用此计吗?我猜不会,您为萧、陈两族设下的圈套必不止这一个,不必以唯一的继承人为代价。当您的女儿想通这一节的时候,您可知她心里有多怨恨自己,我怎么就不是个男孩,可以救母亲一命……」
「满口胡言!妖言惑众!」父皇冷声下令,「你既知我设下的圈套不止这一个,还敢来与我为敌,来人,拿下拔舌!」父皇不待我说完,急促下令。
御林军半途改道,向着我过来了。
见此情景,三郎挥手,他身后那一队花枝招展的「家眷」们立刻奔到我身旁,抽出罗衣下藏着的刀剑,围护列阵。
我府中面首,都是陈照麾下精挑细选的亲兵。为了让父皇放松警惕、为了顺理成章退掉婚约接近邱锦彦,我也曾买过面首,无奈陈照一万个不放心,无论如何也不许外人与我同住。说是同住,其实东院和西院走起路来也要走个半天的,然而小陈将军执拗得很,怎么也说不通。
如今,这些兵士们卫护在这里,我才可以气定神闲对父皇说:「虽然你的圈套很多,但今天我们一击必成!往后再不必理你的花言巧语。」
(七)守约
三郎走到殿门口,踢上大门锁住,阻断救兵来路,而后伸手在脸上胡乱一抹,露出真容,比原来好看多了。
众人惊道:「小陈将军?」
父皇已经抽出佩剑,指着我怒喝:「我养了个好女儿!」
我微笑:「谬赞了。」
陈家多方打听小陈将军的关押之地,一无所获,幸而父皇昨天带我去天牢走了一遭。一路上我记住地形防守,又扔下一块内藏开锁器具的和田碧玉,内外配合救了陈照出来。若不能救陈照出来,他在父皇手中就是人质,今日我必不敢行此险棋。
陈家挟持我们母女的事陈照确实没有事先告诉我,听萧玉凌说起我才知道。但,我信任他,或许他担忧我身周全是父皇眼线,又或许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不论我有过怎样的疑虑,但最后的结论总还是相信他。因为,我的母亲去世时,是他陪我彻夜痛哭;我被赶出宫时,是他时时陪伴在侧安慰;我的名声坏到极点时,也曾恐惧过母亲的遭遇会在自己身上重现,是他始终如一,连过问一句都不曾。
御林军统领看见陈家两位虎将全部在此,竟不敢上前了,呆呆执剑站在原地。
陈照对大家说:「我自记事起,倒霉事就没断过,走在大街上遇见强盗,晚上睡觉时遇见刺客,出外吃饭必然有毒,下塘戏水必然有蛇……我的父母担心安危,不得不把我养在城郊偏僻地方,也是在那里遇见了见月公主。若不是为她,我怕是早就杀了这个背信弃义的岳父大人!」
群臣闻言议论纷纷,虽然父皇禁言当年三兄弟的约定,可是父辈总有只言片语留存下来。大家当面不说,背后还是知道的。
陈照接着说道:「此人先背信于兄弟,不顾当年的结义情和约定,又背信于蓟州黎民,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到最后连自己的妻子和女儿都不顾,海誓山盟全成空。这样的人,各位可还敢做他的臣子?他许你一个大好前程,你可还敢信?」
在座众人纷纷点头,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等到萧玉凌站起支持陈家时,更是再无异议。
我正细心察看着大家的反应,冷不防脑后生风,一柄剑向着我脑后来了。
原来是父皇恼羞成怒,用尽全力掷剑向我而来。
虽然我被假扮面首的士兵围在正中,四围无人可以袭击我,父皇却在高处,半空中并没有遮挡。
我没有半点武功,听见剑来时已经不及躲闪,转头看向陈照,他也察觉了异常,看向我这边。
可是他离得太远了,根本赶不过来救我。
我看见陈照目眦尽裂,可是,却毫无办法。
我千算万算,费这么大的力气谋算调查、为母报仇,算倒了当今天子,却扔要死在自己父亲的剑下。大概这就是,我叛父的报应吧。
就在我放弃地闭上眼睛时,忽听陈照一声喊,而我,也没有等来预想中的疼痛。
等我再睁开眼睛,面前站着一个慈祥的老人,满载爱惜的目光看着我。
他比我高一个头,所以往我头上来的剑,刚好穿过他的肩膀,没有到我的身上。
是陈老将军,他和我一同站在列阵正中,看见剑势迅疾,不及抵挡,只能快速移步过来挡住。
看着他肩膀上一滴滴的鲜血顺着剑尖滑落,我哭了。
我的父亲要杀我时,我没有哭,可是这个并非亲属的老人为我挡剑,我却哭了。
陈老将军身躯巍峨,微笑道:「傻孩子,哭什么?那天害你母女受惊,我们十分过意不去,往后……你是愿意做我的儿媳,还是女儿,都行……反正在我们陈家,女孩比男孩矜贵。」
我哭得更厉害了。是的,我怪过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男孩,那就可以救了母亲的命。直到今日,一位老人家才安慰解开了我的心结。
我失去了一个狠毒凶恶背信弃义的父亲,却得到了一个慈爱温和愿为我挡剑的父亲。
我哭着叫了一声「陈爹爹」,陈照已经跑了过来,查看伤势后,知道没有伤害重要脏器,放下了心,这才笑道:「老头子还挺精明,受了一剑,倒是省下改口的礼金了。」
我毫不犹豫给了他一脚!口虽然改了,钱还是要的。
陈老将军的伤养了俩月才好,这俩月当中,周帝禅位于小陈将军。陈照一改旧制,允女子上阵,萧玉凌得赴南疆领兵;参与贵妃谣言案者,一概严处,邱锦彦大人获重罪——不过,这事,我猜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在。幸好邱大人妻女因已被休,免去了苦难,为此邱夫人特地来谢我这抢人老公的狐狸精。
陈照听说此事后,奚落我说:「要这么算,萧玉凌未来的夫婿也要谢你,不然,也许我就跟她联姻了。」
我对他说:「你现在去也不晚,反正她还未嫁,咱们后宫有三千规制,多她一个也不多。」
陈小傻子立刻怂了,每次我一提起后宫规制,他就得当场求饶。因为他试过改变规制,后宫只留皇后一人,被群臣反对。新帝刚刚登基,也不好硬来,只能先放一放,以后再说。
这事成为他的心结。在他第二次见我之后、夜半进宫敲窗约见之时,曾对我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绝无第二个女人。
若是规制不改,他总觉得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就连吵架时都没了气势。
我们俩又费了好几年,清理政局、安顿民生,之后才终于把后宫规制改掉,成全了他对我的承诺。
当日三姓兄弟约定之时,三人同心一气,却没想到后代并不这么想,惹下无穷祸端;如同少年男女海誓山盟之时,说尽山无棱天地合的话儿,谁也不知将来是否反目成仇。
幸而,这世上有父皇那样的负心人,也有陈照这样的守约者。
(全文完)
&nbsp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g70.com。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g70.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