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既答应了冉冉要带她出门,那便要趁着还有月余的剩秋,去外面好好转一转。
毕竟中秋之后,天气是一天赛过一天的冷,等霜降一过那就是数着九九消寒图过除夕。
玄武大街上,修文小跑着跟在主子的马车边上说:“从这条街过去啊,吃食有味仙楼、稻香斋,首饰有宝钗舫、千金阁,衣裳有万彩布庄、如意坊,您看想去哪边先逛逛。”
冉冉头上带着帷帽,趴在窗户上看外面都是雾蒙蒙的,怪没意思的。她想了想:“去万彩布庄吧。”
周作笑说:“你倒是会挑,一来便挑中母妃的产业。”
那日王妃娘娘给冉冉的余威犹在,她回过头心中惴惴:“是不方便吗?”
周作不甚在意:“无妨,就是有些耳报神。”
因着有内眷出府,周作今日选的是辆二驾的马车,车厢内宽阔舒适,车壁四周錾了金丝软垫,中间还置着软榻以及带凹槽的小茶几。
后面那辆车便只是一驾的,里面坐着一个婆子并两个小厮,方便主子随时差遣跑腿儿。因着人少,双儿修文两个贴身伺候的也没必要再驾一辆,也一并坐在后头那辆马车里。
万彩布庄的管事打老远就看见两辆马车慢慢悠悠朝这边过来,打头那辆还是二驾的,要知道酆京城里只有侯爵府往上的人家才有资格用二驾的马车。
待走近些,看清了马车上烙着靖安王府的烙印,管事这才晓得是东家来了,连忙着人把车子带去后院停,让东家去内堂暂歇,以免外头人多惊扰。
“世子爷!今儿什么风把您吹来啦!”管事招手,六七位婢女端着茶水点心进来奉客。
周作撩开袍子随意坐下:“陪小夫人来买衣裳。”
管事得知东家来意,立马让数十位婢女捧着店里最贵最精致的布匹过来一字排开。
如意坊是高端成衣店,只卖衣裳。而万彩布庄是既卖布,也给客人量身剪裁私人订制。
周作显然是不耐烦去看这些的,他侧头道:“你自己去挑挑,喜欢什么就告诉管事。”
“好。”冉冉摘下帷帽,管事只扫了一眼便垂下头不敢再看,只把眼睛落在布匹上,挨个给这位娇客介绍。
云锦、蜀锦,描金、缂丝,能拿到周作面前的,自然布庄里顶顶好的布料。
但看了两匹后,冉冉停了步子,站在原地揉着帕子问:“请问管事,这里有没有一种颜色叫‘石榴裙’的?”
“石榴裙呀。”管事摸摸下巴想了会儿才说:“回小夫人的话,那颜色既不娇嫩也不庄重,来买的客人极少,小的也不敢确定店里还有没有…这样吧,翠儿!你去庚字库房看看还有没有的!”
冉冉拜了拜:“多谢。”
管事忙躲开:“小夫人客气。”
屋子里人多闷得慌,既然没有看得上眼的,周作便叫管事让人带着布料都出去,问她:“怎得突然想要那个颜色?”
冉冉只说:“听人说起过名字,想见见染到布上是什么模样。”
内堂离库房近,不多时翠儿便抱着布匹跑过来。但颜色因为陈年久置有些灰败,离‘石榴裙’差了十万八千里。
管事赔笑:“若是小夫人不着急,愿意等上些时日,我们这边倒是能加急再染出来。”
屋里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一男子朗声说:“代万楚有言,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五月又称榴月是仲夏日,但现下马上都入寒冬了,你让我拿什么染料染?你自己答应的活儿自己弄,我是染不出的。”
听见人声,管事忙作揖说:“唉哟我的二公子,屋里的是世子爷!”
柳长风撩开帘子进来:“表弟来了?就算是小姑来了我也染不……”
布庄内堂,明明早看过千万遍的屋子因为美人的一个抬眸瞬间精致亮堂了数倍!真真是肤白胜雪眉目如画,明眸善睐倾国倾城。
柳长风愣住片刻,立马止了刚才话头,朝美人躬身一揖:“是这位小姐想染石榴色?”
冉冉被他动作吓了一跳,她何曾受过这样的礼,忙说:“不!我只是问问,好奇想见识见识罢了。”
“若是只求形似而非神似,倒是可以用茜草松木等颜色相近的染料搭染出来。”
“真的吗?还可以这样!”
“染料不同剂量不同搭配不同时节不同天气不同手法不同晾晒时的温度不同,染出的布匹颜色皆有差异。就好比我刚才所说的茜草,它……”
对方侃侃而谈博闻强识,说得又是冉冉喜欢的领域,她不知不觉就发出了“你好厉害”的赞叹。
“二表兄。”周作面色不善坐在堂内,手指不耐烦地点着桌角,语气冷厉:“表兄喜欢我这个通房喜欢到,从进来到现在都没同我这个表弟说过一句话。”
周作的话横插过来,柳长风这才发现表弟正坐在内堂暗处,不仔细看还是没发现。
冉冉则低下头,尴尬的站在原地。其实按她的身份,是受不得柳二公子的礼。但冉冉实在想多听些有关染色染料的事,就厚着脸皮没有否认,如今乍然被世子点破,冉冉便只余窘迫。
柳长风是柳家汲汲营营之辈中的异类,从小偏爱《天工开物》《万古博通》之类的杂书,潇洒又随性。所以当他说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人如画我心赏之”时,周作也丝毫不奇怪。
“二表兄真是有趣。”周作冷笑几声,端起茶碗轻轻吹着。喝完茶,他见冉冉还垂头站那儿不动,只觉得碍眼极了:“还不滚过来奉茶。”
柳长风不爱道统儒学,不耐世俗眼光,是个真真切切随自己心意而活的人。
他听到周作的话眉头紧促,直言:“少瑾,你自幼在祖父膝下受学,从小见你都是个朗月清风的谦谦君子,怎得今日说话行事这般狂悖。”
被表兄当面一顿骂,周作脸上也不好看:“二表兄多虑,只我这通房向来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不疾言厉色些怕她不知道谁是她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