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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贵客
陈粟收到了家书。
安息人的地炉很巧妙,屋内闻不到烟气,但却永远温暖。陈粟在夜里时,无论什么时候起床,赤脚踏在地砖上,也总是能从地面感受到热力。
就如同在托利亚时,在半睡半醒之间搂住妻子,也总是感觉她的身体温暖无比。
看着家属的烫封上写着‘定’,陈粟有些疑惑,他一时之间想起了尼塔地区的定城。
他曾在定城‘善治屋宇’,准备把妻子、继子一道借来,当然,他与妻子所生的孩子,也该在那幢屋子里面长大。可惜不久后,他就被移封到了怀远,恐怕以后都很难回南郡去了。
都护听说定夫人生下儿子后,就将陈粟的继子调走了。
不久之后,陈粟收到了都护亲笔写来的信件,说是继子已从学馆调走,前往受降城为备官,以后不会再返回定城了。
这种安排,让陈粟的妻子欢喜又忧虑。
欢喜的是,她之前的孩子并没有被唐人亏待,入了学,又成为备官。
忧虑的是,那个有些内向的孩子,以后前往定城的机会只能越来越少了。
陈粟却明白都护这种安排背后的意思:未来的定伯归谁继承,已经定下,都护已经昭明了整个都护府。
在唐人看来,这种担忧是多余的。毫无疑问,只有与陈粟具有血脉关系的唐人孩子,才会继承定伯。
但在定城,布尔萨人、诺曼人很多,他们或许会援引一些当地的风俗,认为‘定城伯爵夫人’的孩子,都享有继承权。
许许多多的安排,背后都是有所考量的。
陈粟一直希望返回都护府,如同过去那样,只用执行命令就可以了,但是越到后来,陈粟就越明白,他已经难以回到都护府了。
都护府统治的居民太过复杂了,如果全部纳入一个都护府下,公法就很难推行。
同样一件事情,在都护府内是一种办法,在各地的唐男领上,则是另外一种做法,至于定城,则是所有唐男领看齐的目标。
都护曾经给陈粟说起过,在未来,唐人将会彻底改变整个布尔萨半岛的模样。
旧有的贵族被清理一空,他们的土地被平民耕种,都护府通过才能而不是出生来选拔官吏。
年轻人在学馆之中长大,成为郎官和备官,成为食货郎和都护府商人,成为将军和长史。
布尔萨半岛会有一个唐名,并且会与春申以北的唐地合二为一,成为一个强大得多的国家。
唐人还会有自己的水师,唐人会参与贸易,唐人会将一批批的唐人送到各个角落,苏岛、南海城、南郡、怀远。
唐人的城市会一个接一个出现,唐人的村庄到处是蹒跚学步的孩子,入夜之后,不会再有一个孩子惊慌,天亮之时,整个唐人的王国欣欣向荣。
这样美好的前景,总让陈粟想起苏培科时期的惨象。
这样的惨象,总是能让陈粟很快地从幻想之中抽出神来,目光锐利地打量着当下的问题。
可是都护府的唐兵之中,已经涌现出了一种骄傲的自负。新兵们觉得一个又一个胜仗是理所应当的。仔细想来,都护未必是用兵最好的将军,但都护对于战局的把握,却总是非常的精准。刚刚成军的时候,都护就从不会在人数少过敌人三倍的时候出击。那个时候,陈粟还觉得都护是一个稳重过了头的人,后来,陈粟发现即便是一边倒有利的局面,都护也从来不会冒任何险。
陈粟之前收到了都护府的捷报,都护在南郡大破乌苏拉之贼:南郡都尉吴文斌立下了首功,生擒了乌苏拉大将。
吴文斌陈粟是熟悉的,过去曾是陈粟帐下的士兵。
直到现在,吴文斌每到与人谈起陈粟时,也只会称为‘我家郎官’,不会称呼定伯。
许多从陈粟军中伤残退役的老兵,在托利亚见到定城士兵的时候,也会捉手询问陈郎官的近况。
这种熟悉的称呼让陈粟感到温暖,温暖如同安息的地炉。
有个安息侍女轻轻地走进来,跪在一炉香前拨弄着阴烧的火舌。
她侍弄香炉的速度极为缓慢。
陈粟知道,这是安息贵族们的安排—――只要陈粟随意开口,侍女就会留下来侍夜。
定伯陈粟并没有任何留她过夜的意思。
安息侍女画了淡淡的唐女妆,这也是专门为了讨好唐人而特意安排的。
对于安息贵族玲珑的心思,陈粟总是有些叹为观止。
安息人打听到唐人喜欢女子端庄时盘起发髻、妩媚时放开秀发。一夜之间,定军军官的身边,许多安息侍女都结起了一种唐女的发髻,只用一根银钗巧妙地绾起,轻轻拨弄开,秀发便如瀑布一样垂落至腰间。
陈粟保持着早起的习惯,他有天早上转过居住的圆顶大屋时,在花园一角听见了两个侍女的哭泣。
原来,因为那两个侍女的头发天然卷曲,被一个定城郎官随口说了‘有些古怪’。结果,这两个侍女当天就被从军官的身边调走了,每月的工钱直接少了一半。
这样的安排让陈粟暗自感叹,即便他不太喜欢这样繁冗的规矩,却也不免感到被人讨好是多么受用。
陈粟警觉起来:唐军蓬勃向上的气概尚存,唐军已经取得了相当大的土地,未来会有许多唐人官员和军官遇到这样的诱惑。
有一天,唐人之中,也会出现那些被唐军老兄弟们嗤笑的外族贵族吗?那些大腹便便、锦衣绸帽、骑乘肥马、趾高气昂,但在战场上却会顷刻丢掉性命的贵族,被公开处决之后,也不会得到同胞们的一丝怜悯。
陈粟很憎恶这种念头。
他觉得苏培科走出来的唐军士兵都是好样的,没有一个会变成这样。
但一转念,他却又自疑起来。
前两天,就有一个陈粟很满意的郎官前来央他,说是一个流落在安息的唐人女子,模样、心性样样都好,希望将她带回定城去。
陈粟一听,就让郎官找那姑娘前来问问话。
那个唐人女子见到陈粟后战栗不止,聊了一会就匆匆告辞了。
不久后,郎官焦虑地前来找陈粟,说那个女子不见了。
陈粟只能无奈地摇头,“下次弄清对面是什么人,再跟人家儿女情长。蒯长史何等聪明缜密的人,当初就差点被乌苏拉人骗了。突然有这样一个美人前来讨好你,你竟也不生疑。”
郎官还在兀自懊恼。
陈粟却满心失望。
这个郎官还没有明白,明知对方是细作还露出这种戚然的模样,已经断送了他在定城的前程。
定城不比都护府有规制,反倒是很像早期艰难立足的唐人领地。
都护府军制也已经完备,即便一军打光,立刻就有更多的士兵被征募。定城却不同,定城的居民籍册入户还不到一半,对于各族聚落,仓促之间也只能因地制宜推行俗法。
定土看起来人不少,但可供招募的士兵不多。
此外,定城的好名声有些时候反倒限制了定城的行动。
都护府律法颇为严苛,涉事之人不问何等族类,只问唐律当斩不当斩。定城却不同,每当审理之时,布尔萨村落的长老就会出来援引古代的旧例,诺曼人会从城市之中雇来律师辩论,只有双方有任何一方涉及唐人时,唐判官才能全权裁断。
定城不大,却几乎囊括了所有唐人见过的政体。
在东北部,定城还有许多布尔萨部落。设立唐市、拉拢酋长的办法,最早就是定城人想出来的。现在新林郡也学了过去,据说新林郡守还娶了个模样古怪的布尔萨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