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也有一些惹人诟病的地方。
几次改换门庭就不说了,单说这顾家长子顾秋,便终日出入宫中。
朝会结束后,各郡大臣纷纷乘坐车马离开。
顾秋却总是被诏留宫中‘侍读’、‘问事’、‘奏对’。
春申街头颇有巷议,说顾少府是唐王的面首。
朝中大臣稳重一些的,会对这种话嗤之以鼻,孟浪一些的,在私下里不免眉飞色舞地说得极为龌龊。
许多人甚至称呼顾秋为‘章家世好’。
这种玩笑话兴起没多少,就忽然禁绝了。
南海匪类兴起后,众人都知道,‘章家的玩笑开不得了’。
章家男人没死光,他家坟头就撒不得尿,这是一种纯朴的智慧。
匪患刚兴,还未如同今天这样动荡各地的时候,朝廷诏令改制过一段时间。
别的大族都在竭诚互保,顾家却胳膊肘向外拐,竟然率先在族地上改制,甚至将许多族人迁入春申来。
各郡豪杰看在眼里,不免腹诽连连。
这顾家是铁了心跟着姜家走了,人家看上的不是老家的根本,而是女王的龙床啊!
与顾家同样饱受非议的,还有阻卜的程家家主。
可惜程家年轻的族长生得丑,虽然忠厚,但估计没能入得女王的法眼。
早在河阳时,女王就给程校尉赐了婚,安排一位旧臣之家的小姐与他订下婚约。
不久后,那小姐便跑得没了踪影。
程家族长又在海上遭遇匪类,断了一条腿。
眼看程校尉剩下一口气,阻卜豪杰们都要为程家出头。
程家几个最能干的子弟便带着兵马前去林中郡寻找匪类。
数百精壮的子弟出了春申的们,回来却只剩下一兜子耳朵。
程校尉直接气死,屎尿流了满床。
程家也只剩下了几个暗弱的后生,朝廷就是想用也用不起来了。
朝堂。
女王的朝堂有种惯例,在朝会上说不透彻的事情,就在阁内的小屋中再议。
方才女王也是援引了惯例。
朝中诸公不能反对,便按照各郡不同,分别派出了一位大臣前去参加‘阁议’。
数人刚刚落座,顾秋便已经开始说起了唐地局势。
“诸位,”顾秋站起来对各郡官员致礼,“陛下所,绝非危耸听。如今,再由本官为诸位细细讲述分明。”
“先前,朝廷自以为得两三年平安,皆是信那兀尔速喇人语。古人云,兼听则明。如今有狒喇几米邦人来,听其论,可知匪酋绝不会甘等两三年。”
“诸公以为,章匪白羽何等样人?”
“章匪白羽乃国贼之弟。朝廷诸公便据此认定,弟不如兄。为何?其兄纵横唐地之时,不闻其弟姓名。”
“此说谬误颇多。”
“章匪白羽起于奴婢,而今割据友邦数郡,四方不能制衡。如此匪类,虽惜其从贼,亦可称枭杰。”
“章家兄长百战百胜,多赖豪杰兵马钱粮。章家之弟崛起外域,传说是以数十奴儿起兵。以奴儿之身坐拥数郡,由此观之,兄不如弟多矣。”
顾秋在几位大臣目瞪口呆的时候,展开了一张海图。
“兀尔速喇人上贡海图的原图,乃是这一副。”
顾秋将一副开图铺开在桌面上。
周围的官员刚刚看完一眼,便惊愕得目瞪口呆。
当初在朝堂之上看见的海图,只觉得匪患麻烦,却也没有倾覆之危。
再看这所谓的‘原图’,众人就不知道怎么评价了:在春申之南,那片大海竟然只是个庞大的内湖,内湖的对岸,竟然全叫南海匪类占着。
章匪白羽占据的土地,竟然比起全部唐土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图,未免太过惊世骇俗的一些。”有个下方大臣喃喃地说。
顾秋双眼泛红,似乎非常疲劳。
“惊世骇俗?还有更加惊世骇俗的呢。我用重金厚赂了兀尔速喇的几个官员,在不同的人那里,我分开询问这幅海图真假。就我所见,兀尔速喇人都是认定这幅图便是真的。兀尔速喇人献上的海图,是被朝中几位礼官改过。”
“我去与礼官对质。诸位猜猜,那礼官如何说?‘天朝中正,何以不居銮图中央?唐土之大,何以与南地相差仿佛?’”
“诸位知道了吧,满朝文武,受欺于一礼官!”
“我们以为匪类有一郡之地,可匪类实际上有五郡之地:名曰宣武、古河、怀远、新林、南郡,五郡之外,又有两戍,一曰定城、一曰洛西。”
若是过去,各郡的官员必然会鼓噪唇舌,诘问顾家郎为何要为贼匪张目。
到了今天,这些官员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明晃晃的刀就在脖子上晃动,自欺欺人已经没有必要了。
“章匪白羽发尽五郡兵马、集结两戍兵仆,诸君是否依然觉得,朝廷即便偶有小败,终能反败为胜?顾某告诫诸君,不要作此幻想。”
“贼匪有必先灭我而后快之心。”
“如今贼匪必是从新林北上,横贯林中,动荡清河之北。”顾秋看着海图说道,“陛下所想之事,与下官这些时日忧虑之事颇为吻合。如今,匪军必先取云城,又以犀利舰船隔断唐土。短则数月,长则半年,贼军必然席卷而下,先破清河、再入春申。届时,朝堂诸公何以自处?”
顾秋说完后,仿佛脱力一般。
周围的各郡大臣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有几个借着喝茶的功夫,悄悄地掩盖着窘迫和惊惶。
女王端居在帷幕之后,不发一。
顾秋则环视了周围的官员一遍,随后再次开口了。
这一次,顾秋的语气已经变得凄厉起来。
“我说一句诛心之论:诸公方才可是想着,与南海匪类或许能够交涉一二,把朝廷卖个好价钱?”
这句话说完后,隐忍了半天的诸郡官员再也忍耐不住,纷纷出呵斥顾家郎无礼。
狂怒的神态,仿佛午睡的狗儿被人踩了卵子一样。
“先别急着骂我。”顾秋说,“我先说说能不能和章匪谈,再说说朝廷能不能卖个好价钱。诸君可知章匪在南地五郡,都是何等作为?杀教士、杀大族、杀贵胄、杀商旅,匪之都护府施政苛严:拥地者有罪、拥财者有罪、拥兵马者有罪、拥世荣者有罪。此乃惊世巨寇!非但要动摇诺蛮、兀尔速喇纲纪,也要动摇我唐人纲纪。”
“清河之北,渐有溃兵南下清河城,被我诏入春申。”
“诸位可自行去检问溃兵,匪军在清河做什么事情:照例是杀尽大族、夺大族田产、以大族妻子财货厚赂群氓。”
“诸位,若要和章匪白羽谈,恐怕先要散尽家财田产、去尽绫罗绸缎、断绝祖先之灵、麻葛草履家徒四壁,如此,章匪白羽或许饶汝一条性命,不然,章匪岂会容你!”
之前说章匪何等强大,各郡大臣或许还会生出别的心思。
顾秋说起授田令的事情后,这些大臣惶惑和权衡的心思也就消弭了。
“授田?”
诸位大臣的眼神从惊惶四顾,变得锐利冷淡起来。
“顾郎一番语,真是吓坏了本官,真是一身的汗。”一个河阳官员打趣道。
周围的大臣们咧嘴笑了一声。
“陛下对顾郎所说之,有何裁处?”有人轻轻地询问着帷幔之后的唐王。
“全赖诸公。”
女王的声音从账后飘出。
几个大臣交头接耳了一番,终于彼此点头,定下了心神。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站了起来,对帷幔之后的唐王行礼。
“陛下,而今之际,朝廷有倾覆之危,生民有倒悬之急。顾少府所之事,我等已了然,这就回去召集臣僚商议。望陛下恩准。”
香烟袅袅。
女王心中叹息:最后一搏了。
到了这种时候,她反倒更加镇定自若。
“准。”
诸郡官员纷纷离开。
一个时辰后,春申城内的豪杰、团练首领、郡官、朝官中间,仿佛有惊雷炸开。
哭泣、叹息、争吵、议论、哑然。
不同的交谈在不同的情愫中鼓噪。
朝中贤达们大多经历了‘阁议’中官员同样的转变:从愤怒到恐惧再到坚定。
这种情绪变化的也带着深深的怨恨。
唐地的大族们从来不惧怕残暴,他们有数百年的智慧可以明哲保身。
这一次,他们却是真的被激怒了:章匪白羽把他们逼入了一个‘唯有死战’的绝境。
两天后。
驻扎在春申郡的各地精锐,一反桀骜不驯的态度,接受了朝廷将领的整编指挥。
大批朝廷兵马抵达了春申北郊,开始点兵营训。
清河西部,朝廷天使在渔民的帮助下,悄悄渡过了春申河,将匪类的行迹告知了对岸的豪杰。
朝廷继续敦促团练,下令西岸各郡团结互保。
仅仅十天之后。
一支九千七百人的朝廷大军仓促编练而成:四百羽林军、六百教民军,碧眼军混编其中、两千春申郡兵、两千外郡郡兵、四千七百余团练兵。
顾少府辞去了朝官,加右将军,领军北伐。
春申之北,唐王为顾将军送别。
朝中各郡官员,此时也多少放下了嫌隙,勉强竭诚一体,纷纷上前许诺兵马钱粮绝不断绝。
清河城的局势已经很坏了。
据说清河的郡兵和团练被压在城内不敢出来。
可是清河的豪杰们,到现在也只接受朝廷派‘清河人领军前来’,否则‘恐怕粮秣难以周济’。
清河顾家人领军,是朝廷和清河人都能认可的安排。
北郊。
女王风姿绰约,但却更加瘦削了一些。
这次来送别顾将军时,女王没有像以往那般带着太子。
“保重。”女王与顾秋并骑而前,在周围无人可以听闻的时候,她说,“为朝廷取得大胜,为朝廷守住清河。”
顾秋面容英俊,一身戎装更显威武。
“陛下,”顾秋行礼,随后莞尔一笑,改换了亲昵平易些的称呼,“我会为你取胜的。”
秋风瑟瑟,千骑嘶鸣。
唐王携手上河梁。
看着庞大的军旅北上,她看出了些许的心安。
“顾郎会取胜的。”
她自自语道。
“顾郎会打个大胜仗的。”
几天后。
云城。
两名背后插着竖旗的出云斥候,飞马驰入了城中。
片刻之后。
数百枚号角之声,一道鸣响于云城上空。
红旗半卷。
唐军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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