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斟雪是喜欢小孩子的。 只是不喜欢他和她的孩子。 被独孤凛寄予无限期望的皇儿,因着是两人骨血的融合,甚至被剥夺了降生的资格。 他曾经日日夜夜用炙热的掌心慢慢感受着它长大。 明斟雪逗弄婴孩的笑声不断刺激着独孤凛脆弱的神经。 这对于他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独孤凛慢慢收回视线。 他也曾有怨愤。 怨明斟雪为何如此心狠。 可当视线触及那具在冰棺中安静睡去的女子时,独孤凛心底仅有的那一点可怜的怨愤便陡然消散了。 爱恨交织间,终究是情感战胜了独孤凛素来引以为傲的理智,动了心的人溃不成军。 绝对的压制,让他毫无还手之力再对沉睡过去的爱人生出半点怨气。 他舍不得。 簌簌寒风抽打着庭院中挺立的梅枝,独孤凛默默转过身。 这场风雪,也该过去了。 盛京城地处江南,冬走得急,春来得很快。 “芸姐儿快出来,小姑姑带你放风筝去。” 明斟雪抓着彩鸢,出了庭院一溜烟往相府后花园飞奔去。 倏的一抹雪白擦肩而过。 明斟雪脚步一顿,转身望去。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① 玉面郎君一身白衣胜雪,青丝高束,额前碎发虚掩着生得极俊的深邃凤眸。 见少女回首,他敛眸淡淡一笑,眼角一点泪痣流露出柔情,胜过春风照拂。 两侧侍女齐刷刷瞪直了眼,久久未能合上嘴。 “你别说,小姐带回来的这小郎君模样也太出挑了!” “那可不!连相爷都夸呢,说他仪表堂堂温润如玉,有圣贤君子之风。” “咦~采芝,把口水擦擦,瞧你没出息那样儿。” “说我干嘛?有本事你先挪开眼,再说了,小姐不也看呆了么……” 明斟雪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虚咳了两声清清细软的嗓儿。 少年向她走近,举步间如有清风朗月相随。 明斟雪莫名被他方才的一笑撩得脸颊微微发烫。 她在心里暗暗抱怨自己没出息。 盛京城好看的少年郎多的是,何至于被眼前这厮迷了眼。 等兄长回京,定要缠着他带自己出府开开眼。 正低头懊恼地绞着手指,少年已悄然走至她面前。 明斟雪抬眸,发觉少年虽看着瘦削,犹带着一丝孱弱病气,身量却很高大。轻而易举将她娇小的身形覆在阴影里,遮了个严严实实,拿捏一只小鸡仔那般容易。 少年步履轻稳无声无息,却意外形成威势极强的压迫感。 “你的伤可好……”明斟雪纠结半晌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忽觉笼住自己的阴影一低,身姿颀长的少年突然抬指潇然撩起袍裾,屈起一膝俯身半跪在她身前。 明斟雪猛地睁圆了一双杏眸。 身后一众小厮婢女齐齐瞠目结舌。 “你这是做甚。”明斟雪方欲后退,少年忽的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替她整理裙裾。 眉目低敛含蓄,仔仔细细将皱了的每一寸都铺展平顺。 少年一双手也生得极好看,玉白修长,拈住泛着流光的樱粉薄绸时,简直是赏心悦目。 他抬起眼眸,视线落在明斟雪缩在广袖下的柔荑上,似是在暗示什么。 明斟雪不解其意,微微俯身凑近他,冷不丁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眸。 瞳孔清澈得能映出她的面容,湿漉漉的眸光勾着人心底塌下一块柔软。 真真陌上人如玉,温润极了。 看来养伤耗费的这段时日里,斟儿已经把他的习惯给忘了呢。 独孤凛眉峰微挑,流露些许不满。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他主动去牵起那双被软袖笼住的柔荑。 明斟雪一怔,慌忙想将手缩回,少年五指收拢,轻巧捉住她不安分的纤手,在她掌心轻挠了几下,引得少女痒的轻颤了几下,方写道: “丞相让薛某想清楚前路,而今我心明了,薛某无所谓仕途名禄。 我只想做小姐的奴。” 乌发红唇的少年半跪在明斟雪面前,神情真挚,低敛却不卑微,一举一动矜贵不**份。 明斟雪感觉耳尖隐隐发烫。 少女正处在春心萌动的年纪,头一回被模样清俊的男子直言剖明情意,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局促地盯着绣履尖上的珠花,她再难抵挡住少年清瞳投来的灼热目光,用力挣开那双灼热的大掌,头也不回地跑了。 啧,这便被吓跑了? 斟儿还如从前一般胆小。 人都走了,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独孤凛眸中如水般温柔的情意霎时褪去。 眸光一暗,他恢复了一贯的孤冷阴鸷。 在他身后,婢女同小厮悄声议论着: “我怎么觉得小姐一走,这少年恍若变了个人,目光扫来时,我这冷汗直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说不出缘由,就是心里发怵,怪吓人的……” “这人好生无礼,竟敢牵小姐的手。” “话说他在小姐手心写了什么,将人给气跑了?” …… 独孤凛这一日再寻不到明斟雪半分踪影。 他顿时了然,自己冒然宣情将人惹恼了,斟儿在刻意躲着他。 和前世一样,还是猫儿一般的性子,若是恼了,九五之尊也得纡尊降贵,亲自去好声好气给哄回来。 哄人也得有个合适的契机。 “藏风。”独孤凛负手而立,冷冷扫了眼窗外。 “但凭殿下差遣。”藏风孔武有力,一身劲装现身,朝那挺直清瘦的背影抱拳下跪。 殿下轻易不会宣他亲自领命,此番定有顶顶重要的事。 难不成殿下终于要一展锋芒,对皇位动手了? 藏风热血沸腾,恨不得下一刻便为六殿下闯刀山赴火海,杀进皇宫。 却见独孤凛眼尾一挑,沉声正色道: “一刻钟之内查明,小姐近来的所有喜好。” 藏风:“……” 满腔热血出其不意被浇灭了。 殿下破天荒唤他前来,竟只是为了查探相府大小姐的喜好?! 藏风不敢多言,领命速去。一刻钟后复命,向端坐上首的独孤凛事无巨细回禀: “明小姐近来喜用冬末积攒的雪水浣面,只要梅枝上浸了花香的厚雪。” “丹蔻要染的不深不浅,海棠经雨那般娇嫩的颜色。” “偏爱取晨光熹微时的花间甘露为饮,只采全开的花瓣上的露珠,半开的未开的花苞都不要。” …… 停顿的间隙,藏风飞快偷瞄了六殿下一眼。 独孤凛听得认真,目光沉沉直视着他,冷声命令道:“继续。” 继续?! 这么娇贵的一位主儿,明府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舌尖怕化了,事无巨细夸张至极,殿下为何还有耐心听下去。 藏风感觉自己快疯了。 “明小姐昨个念了句馋‘醉东风’的清蒸鲈鱼,可惜酒楼掌勺师傅不在,因而没吃上。” “没吃上?”独孤凛眉心一拧,似是在思索一个极沉重的问题。 她喜欢的东西,不可以得不到。 “藏风,”独孤凛若有所思,“将酒楼掌勺师傅给本王绑来。” 稍一停顿,他补充道:“将酒楼所有给明府送过菜肴的师傅全都绑来。” 藏风闻言险些被一口唾沫呛死。 王爷,不就是明小姐没吃上一道菜么,您至于如此兴师动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