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先瘦异乡人。 胡七和鹿宁并辔走在夜色中,再次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中。风吹着树叶,沙沙地响起来。 鹿宁心里此时也在狂风大作,她尽量屏住呼吸,凝视着浓雾慢慢聚拢,模糊了前路。 「我刚到灵州,就发现叶夫人对我格外的热情。起初,我也并不在意,只觉得这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平定思绪后,胡七再次打破了沉默。 估计他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决定说出这些话的。鹿宁明白这一点,所以没有去看他的脸,只是安静地倾听。 「其实上一次……就是第一次我离开马帮……就是因为叶夫人言语轻浮,甚至对我动手动脚。我几番劝阻无果,便一怒之下将她赶了出去。没想到她还恶人先告状,在你面前说我欺负她……」 鹿宁羞愧地垂下眼眸,轻声说道:「抱歉,当初我也没想到,叶夫人是这样的人……」 「没想到叶夫人贼心不死。我最后一次突然不辞而别,也是因为她……」胡七吞了下口水,继续说道。 或许是夜晚的秋风过于凛冽,他的脸颊有些泛红。 「那天她冒充你来给我送汤,我因为喝了些酒,对此并没有防备。没想到……汤里被她下了药,我不幸中招……」 「那你……」鹿宁张大了嘴,看她的表情,像是晴天霹雳。 「放心,我发现不对劲,便用了浑身解数逃走了!」胡七像赌咒发誓般对她解释着,生怕她有一点误会。 鹿宁慢慢松了口气,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只是没想到,我两次逃走都恰好被卷入了命案……」 话题过于敏感,他们再次陷入了沉默,这让胡七感到有些束手无策。 他却不知道,鹿宁此时心情有些复杂,更多的是自责。 「你说,叶伯伯对此事真的一无所知吗?」鹿宁忽然用一种小女孩般,天真的眼神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着。 胡七垂下眼帘,摇了摇头:「叶伯伯的性格太过木讷,他是真的没发现自己妻子的背叛。不然以他的性格,怕是早就将云长老千刀万剐了!」 「也是……」鹿宁低头叹了口气:「叶伯伯还真是可怜……」 也很可恨吧! 胡七很想这样说。如果不是叶孤鸣一心铺在武学上,对家人和帮中的事不闻不问,云长老和马慧兰怎会如此猖狂!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先从哪里下手?」胡七看着她的侧脸问道,态度比方才坚定了许多。 一阵冷风刮过,吹乱了她的头发。富有光泽的长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我想……先从云长老身上查起。」鹿宁任由长发飘散着,淡淡地说了一句。 「从马慧兰身上查起,不是更有效吗?」胡七脱口而出,看到鹿宁有些悲伤的脸,又立刻闭紧了嘴巴。 「还是从云长老身上着手吧……」胡七连忙改口。 他能明白鹿宁此时的顾虑,如果先从马慧兰的身上查起,一定会惊动叶孤鸣。他毕竟是鬼力赤的忘年交,在马帮又颇有威望。 一旦这种事被传出,想必对他来说是致命的打击。怕是很难再留在马帮了。 可鹿宁此时的顾虑,更多的事叶青峰的身份。她担心一旦和马慧兰闹翻,叶青峰的身份就会被揭露。 这对义父鬼力赤的名誉有损,她决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那你呢?」鹿宁忽然看向他,迟疑地开口问道:「不管怎样,肖老板对你是真的好。你一走了之,他一定很伤心!这样真的好吗?」 胡七皱了皱眉,表情有些不自然,似乎很不想提及这个话题,却又不得不 回答:「他想要的……我无法回应,还不如干脆一点好让他死心。总比一直苦恼下去要好!」 听他这样说,鹿宁避开了视线,胡七则一脸严肃地凝视着远方。二人重新陷入沉默。 凄寒的夜里,北风吹落了秋天的荻花。 窗内烛火微弱,孤零零的一座院门紧闭。 肖玉楼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地瘫坐在椅子上,手中轻柔地抚摸着那只碧色的玉笛,仿佛在抚摸着笛子的主人,眼中无限哀伤。 胡七离去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捂着胸口,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打在他白皙的手背上。 门外一阵狂风席卷而过,大门忽然被吹开,只剩半截的蜡烛也被吹熄。 肖玉楼从椅子上惊坐起,警惕地慢慢靠近被狂风打得呼扇作响的大门。 刚走到门口,忽见门外一个人影闪过。 他晃了晃头,以为自己看错了眼。可随即,一个身形魁梧的黑衣蒙面男子,就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淡然无光的月色下,唯见来者一双熠熠发光的双眸,藏着浓浓的杀意。 肖玉楼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却强忍不安的情绪,冷笑道:「你果然还是找到这里了!是来杀我的吧!」 黑衣人平静地说道:「没错!」 他的声音听上去异常冰冷,既没有阴阳顿挫,也没有情绪起伏。不过,这的确是一个杀手该有的情绪。 肖玉楼淡淡一笑,自弃般说道:「很好!」 黑衣人一扬眉:「很好?」 肖玉楼惨淡一笑:「心爱的人已离我而去,现在我已无惧生死!」 黑衣人冷冷一笑:「很好!」 肖玉楼皱起眉头:「很好?」 黑衣人眼中露出一抹阴森:「一个因绝望不做反击的人,杀起来会更有意思!」 肖玉楼忽然觉得这声音虽然阴邪,却有些熟悉,登时心下起疑。 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一转念间,隐隐觉得,似乎就在前不久,他应该与这个人说过话,便试探着问道:「我们见过面的,对吗?」 黑衣人的神色依旧平静:「死到临头了,还在追根究底,有意义吗?」 肖玉楼微微勾唇,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怎么说,我肖玉楼也是堂堂一品人物!总该知道是死于谁的手里吧!反正我已是命在顷刻,你还怕我说出去吗?」 黑衣人冷冷一笑,终于伸出一双满是老茧的右手,缓缓揭掉了蒙面的黑布,露出脸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肖玉楼看到这张脸,突然惊恐异常,他指着对方的脸,叫道:「你……你就是上次替马蕙兰传话去接我的那个人!你……你不是马帮的!」 黑衣人重新带好黑布,冷冷说道:「你死之前的愿望已经达成,再没有资格问任何问题了!准备受死吧!」 说着,他手中银光一闪,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已然出手,他足下快点,直逼肖玉楼的胸口狠狠刺去! 肖玉楼自知劫数难逃,他在袖中紧握那柄笛子,缓缓闭上了眼…… 云雾消散殆尽,幽幽的月亮挥洒出清冷的光辉,映照着寂静的院子。 面白如纸的肖玉楼,瘫软地斜倚着门框,看着左肩上深深嵌入的飞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斗大的汗珠从额上流下,衣衫已被鲜血尽染。 此刻,他虽然已经脱险,却还是被方才危在旦夕的一幕,吓 得魂不守舍: 就在黑衣人要刺向自己胸口的那一瞬,四个高手忽然从天而降,挡在他的面前。他们手中的剑均已出鞘,杀气昭然若揭,黑衣人见势不妙,即刻转身而逃。 就在肖玉楼松口气,以为已然得救之际,却见数十支闪着寒光、携裹杀气的飞镖从黑暗中如雨般飞出。 四位高手手起刀落,击落了大部分的飞镖,却还是遗漏了一支,狠狠插在了肖玉楼的左肩上。 四个高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彷徨无措的肖玉楼,谁也没发出一个声音。 漆黑的夜,四下里静得有些可怕。 忽见一乘小轿从黑暗中缓缓驶来,稳稳地停在院门口。 四个高手立刻跑过去,恭敬的侍立在两侧,一人躬身掀开轿帘。不一会儿,便从里面走出一位身着雪青色绣花锦袍、面白无须、目光阴鸷的公公。 他缓步走到肖玉楼面前,皱着眉头望向他:「玉楼,你怎么这般狼狈?」 肖玉楼缓缓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咬着牙忍痛道:「干爸爸,您怎么来了?」 那公公冷笑一下,说道:「我来自有我的目的。」 肖玉楼捂着肩膀,艰难地跪下来,拽着公公的衣角,颤声道:「不肖儿子求干爸爸,帮儿子救出胡七吧!」 公公长眉一挑,说道:「你的事情我都了若指掌。但是这个人的事,我现在也是无能为力。你还是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养伤吧!」 肖玉楼缓缓摇头,哀求道:「干爸爸,胡七是我此生最重要之人,但求干爸爸施手相救,儿子愿意一辈子都听从您的差遣!」 公公眉头一皱,向四位高手使了个眼色,那四个人立刻围过来,将肖玉楼架起来往轿子那边走去。 肖玉楼一路苦求,公公却无动于衷。直至将他拖入轿中,公公也转身回轿。落帘之际,他深深看了一眼轿外的四人。 随即,那乘小轿又被稳稳抬起,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四个人迅速将肖玉楼与胡七居住过的屋子,连同小院堆满稻草,并一一点燃。霎时之间,风助火势,整座院子顿陷一片火海。 熊熊的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才渐渐止歇,徒留下一片焦土,仿佛这里从来没有过小院,也没有任何人来过一般,一切痕迹皆被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