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飞鸟
山上光秃秃的,唯松针独绿,有巢挂在高高枝杈上,不过鸟早飞走了,也不知道明年还会不会回来。源稚生站着看了会,仰得脖子疼。
他都不记得春天掏的鸟蛋是哪一窝了,当时稚女在树下,也是这么仰头看他。
他想的入迷。
这一路上他总是想稚女。
老是想。
那天源稚生回去的很早,进屋的时候稚女正在壁炉前温书、听到动静后回过头来,眉眼温顺,他很安静地看了源稚生一眼。
冷风里的源稚生咧了咧嘴,显得风尘仆仆的。他关上门,把肩上半空的竹篓卸下来,拉开冬袄、从怀里掏出一只毛茸茸的黄兔。
火光曳曳,稚女的眼睛亮一亮。
黄兔蜷在源稚生手心里抖啊抖啊,小耳朵贴在圆滚滚的背上。
黄兔是源稚生在山里捡回来的,小小一只,藏在厚的腐殖层里,屁股上还有血,看疮口大概是被什么凶物抓伤的,山猫的可能性最大。
只是也不知道它怎么逃出来的。
稚女从源稚生手里捧过它,黄兔闭一闭眼,注意到那道疮口的时候稚女愣了愣,他摸了摸它的耳朵,把小家伙往怀里拢了拢。
真是命大啊。
稚女想起那句老话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屋里暖和,盆里的水仙开了、埋在水里的根像蒜瓣一样。
稚女给黄兔清洗了伤口,又上了消炎药。小家伙不老实,拖着伤蹦跶了一圈、搞得稚女满屋追着跑,源稚生在一旁看着他们,搓了搓自己冻的发僵的手指,走到壁炉前烤火。
火光把他的脸映得半明半暗,好像涂了浮金。
最后黄兔撞到了他的脚上,源稚生低头看它、它也抬头看源稚生,稚女扑上来,他终于捉住了这个小家伙、气喘吁吁地坐下了,有些恼怒地把黄兔按在怀里。
源稚生张了张嘴。
他看了看稚女红红的脸颊,又看了看黄兔红红的眼睛。
最后问道:“要不要,取个名字?”
稚女抬起头来,像是认真想了会,迟疑道:“琉璃?”
他有些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觉得好就好。”
稚女就笑了。
其实那只兔子本来是要用来炖汤的。
这句话他到底也没说。
提都没提。
……
冬去春来,夏尽秋至。
转眼已是四年。
源稚生在那年夏天顺利升入了初中部,并在开学后选入校篮球队,其实那时候篮球在镇上还属于稀罕玩意儿,是高年级男孩的游戏,而彼时,源稚生刚满十二岁。他是队里最小的,也是最矮的。
“我迟早会成为主力!”
源稚生说这话的时候俩人正在溪湾儿叉鱼,午后日光正盛,他手里提着一根削尖竹竿,裤腿儿卷到膝上、赤着上身站在水里,那一身紧削流丽的肌肉线条似是涂了一层熠熠金粉,坐在平石上的稚女看着他轮廓日渐凌厉的侧影,忽然觉得那信誓旦旦的话似乎只要是这个人说的、也就一定是办得到。
那种盲目的,堪比愚蠢的信任。
也是他在很久以后才意识到其珍贵所在。
仅此一次的。
再给不了任何人。
秋后伏天,蝉鸣盛暑。
前几日刚下过几场雨,镇子里好些地方都淹了。稚女惦记着泉岭上琉璃那桩矮坟,上午雨刚停,他们下午就忙赶了过来。
果然,山涧涨了水、漫过山石后一时也在泉岭连成不小的一片,似未见汪汪海岸。
好在水波颤颤也只刚刚殃到墓围,稚女松了口气,跑到河边儿捞了几颗溜圆的鹅卵石摆在那儿,圣地一样,源稚生看着就笑了。
水声淙淙里游鱼戈石而过,源稚生忽然来了兴致,暑气蒸得人像是刚淋了一场大雨,他索性甩掉汗湿的背心,挽一挽裤腿渡到溪中去。
泉岭特有的灰鱼尤为机敏,源稚生几番捕捉都扑了空,只感到有光滑冰凉的鳞片贴着他的小腿一触即离,源稚生皱皱眉、换了个姿势和角度,更聚精会神盯着湍湍水下。
因为太专注了,以至于稚女和他说话他都要隔几秒才反应过来,应完了还板着张脸气稚女出声惊跑了鱼,稚女在一旁看他腰弯得像拉满的弓,只觉得他认真盯着水面的一双眼睛都瞪得比平时都大。
“啊!”源稚生抓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猛然伸到稚女面前,稚女大惊,也“啊”了一声,手足无措地往一旁躲去,差点翻到水里。
源稚生一把拉住他、把手里的东西扔到河岸上了还是止不住笑,“真害怕?”
他说着踢一踢石头上的那坨不明生物,回头看一眼稚女,解释道:“就是水草!”
“你怕水草?”
稚女还是惊魂未定,没有应他、只略略瑟缩地躲在他身后,源稚生抓了抓头发、抬脚把水草踢到河里去,直到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漂远了才重新往河中央走,回头的时候看到稚女还呆立在溪岸,索性摆摆手,招呼稚女一起。
可水里的石头长年累月磨下来、光滑得厉害,稚女脚下不稳,一步三思量仍有好几次都险些跌倒,像是初踏冰上的一只企鹅。
源稚生眯了眯眼,河水粼粼绕过他的小腿肚,汪在腿窝又凉又痒的,他动了动脚趾,忽然迎面一阵风吹来掀开了他额前的刘海,金灿灿的阳光头落了他满肩满脸,头顶上还有撮毛被风吹得颤巍巍立了起来。
稚女执拗地既不求助亦不回头,源稚生站着看了会,心里没来由叹口气。他蹚着水走过去、把稚女打横抱起了,送到河岸的平石上。
一路上赌气似得黑着脸。
稚女有些莫名所以。
“我……”
“你在这儿坐着。”
他说完就上了岸,隔了几分钟又从林子里钻出来,手里提着根削尖竹竿,话也不说一句就又下了清溪。
日光明晃晃地照下来,河水绕着他的腿窝荡出一圈圈波纹。源稚生的一条裤脚散了下来,挨着水面的一小块布料被水濡湿成深深的靛蓝色、黏嗒嗒地贴着膝窝,他“啧”了一声,眉头微皱,心里那点没来由的烦躁藏都藏不住。
有多远?
他又看了一眼之前稚女在水里站的位子,有十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