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米都没有。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球场上也是这样,前方被围的滴水不漏的宏一木明明知道他在身后、却宁愿冒险传球给外围的队长也不会回头。
他知道是自己程度不够活该不被信任,虽想想仍觉不忿、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怪不了旁人。
但这会却不行了。
怎么自我调解都是无解。
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尤其是来自稚女时,简直像在他心里堵了一截木桩,冲不走、挪不动。
就十米!
这么近都不会喊我拉你一把!
近死了!
大条的草鱼从他的脚踝游过、可他心绪不宁,提起竹竿猛然刺入也还是堪堪错过,竹竿深深插在岩缝里,拔出的时候只带起一串水花。
他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
像是进场前暗暗发誓一定进球,结果还是没中一样。
蝉鸣聒噪。
也掩不住他眼里满的像要溢出来的自恨和懊恼。
“我迟早会成为主力!”
他抬头看一眼坐在平石上的稚女,没有意识到言语里的唐突和毫无逻辑,反而认真地像在立誓。
也迟早会成为最可靠的。
而时如流水,虽来能满沟填壑,然去亦了然无痕。
后来的源稚生如己所言成为篮球队主力。
成为最可靠的。
却没了那个他最想被依靠的人。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橘政宗送了源稚生一辆自行车、那时候刚刚下过一场雪,源稚生看着他把一辆白色自行车从后备箱里搬出来,哼哧哼哧废了好半天劲装好了、喘着粗气对自己说“生日快乐”时一时有些语塞,又有些惶恐。
那是他十三年来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生于何时。
“你怎么知道今天我生日?”他问他,那直视着橘政宗的眼中好似燃着一簇灼人的执拗,他心里隐约有那么个像是答案、希望那就是答案的回答盘旋着,但也正因为这样、正因为有了明确的期待反而更加不敢去听那个真正的回答。
“真是今天?”橘政宗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来。平日里那样严肃的一张脸、这一刻因为错愕倒显得有些茫茫然,他诧异地看着源稚生。
“我随口说的。”
“我不知道今天你生日。”
说着往前迈了迈,拍一拍源稚生的肩,问道:“真是今天生日?”
源稚生垂下眼来。
裹着寒意的冷风一阵阵迎面吹过,他把那双手从自己肩上挥掉,再抬眼时目光已经变了。
“不是。”他一字一顿道:“我是夏天生的,八月生日。”
“我是狮子座。”
神情冷漠傲然。
橘政宗有些尴尬地抬了抬指头,他俯视着源稚生,却觉得自己像是在被源稚生俯视。
两个人静默待了许久,那时候临近傍晚,灰蒙蒙的天地里似是鸿蒙初开那样静,屋里的稚女趴在窗沿上探出半个脑袋来,说该吃饭了,热的哈气在冷的室外形成白蒙蒙的一团。
“进去吧。”橘政宗搓了搓冻的发麻的手指,进门前、他最后选择摸了摸他的头。
源稚生在原地愣了很久。
到底是期待什么。他心里头自嘲,然而嘴上却笑不了。
这算是答案吗?不算吗?算吗?他甚至一时有种想要冲进去找橘政宗彻底问清楚的冲动,然而这念头也被他很快遏制住了。
该怪橘政宗吗?是他的错吗?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冷风里只剩他冷却的一颗心在胸腔里空空震荡着。
天要黑了。
进屋前他抬起手,在头顶上橘政宗揉过的地方摸了摸。
既然那不是他的生日,自行车自然是没必要收下了,但橘政宗固执地把那辆车留在了他们的院子里,说是等到源稚生生日那天再送一次。
源稚生“嘁”了一声,换来养父一个白眼。橘政宗却笑了。
然而也正是这件事提醒了他,在即将迎来的生命的第十四个年头,源稚生终于意识到他作为哥哥却从未为自己的弟弟筹备过什么为庆贺。
至少在今年夏天到来之前,他要为稚女准备一样像样的生日礼物。
春来乍暖,寒意料峭。
源稚生开始默默攒钱,稚女喜欢能剧和歌舞伎,他想等假期到了、挑个晴好的天儿带稚女去山下的大埠镇看一场正宗的歌舞伎演出,大埠镇上有位很有名歌舞伎大师,据说许多出色的歌舞伎者都曾是这位老先生的学生。
就这样他从二月攒到了六月。
六月中旬的时候却忽然传来消息,竟那位老伎师已经过世了,源稚生是从剑道老师那里得知的,先生曾有幸观看过大师生前的演出,一时长吁短叹不止,道必下山吊唁,并为此停课三日。
源稚生抬头看看碧蓝的天,连一片云都没有,他心里头也一样空荡荡的。
六月正夏时,樱花都开败了,源稚生为稚女筹备的生贺仍没有着落。
周末的时候橘政宗照旧带他上山,天亮前他们就坐在帐篷里看星星,源稚生那时已经能辨别出所有星座了。
凌晨忽有航班经过,源稚生不是分不出星辰与飞机指示灯的区别,但这一班太快了,红色光点明明灭灭间已越过数个山头,橘政宗看他满目惊奇,便笑道:“那是侦查机。”
当晚橘政宗就此为延伸、和他讲了许多。其间无意中提到了防护林,橘政宗说:“稚生你知道么,护林员是有直升机的,不过是最简易型的,他们用来守望火情。”
于是那个夏天源稚生花了整整一个暑假,他用地瓜酿造的土酒讨好了森林防护员,好让护林员教他怎么驾驶那架简易直升机。
八月初的时候护林员要去东京述职,临走把机库钥匙交给了源稚生,是夜月明星稀,源稚生带着怯生生的稚女摸进了机库里,他奋力地拉着绳子,打开了机库上方的活动帘门。
那是一场飞上天的旅行。
夜幕下简易直升机像是巨大的蜻蜓,他们在山间呼啸而过,稚女惊呼说哥哥这样我们会摔死的!源稚生却大笑,他说你以为这是什么?这可是你哥哥驾驶的直升机!我们不会被摔死,我们会飞到最高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