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第二日不要学规矩,赵归雁难得睡了个懒觉。 听到内间的动静,众位女官鱼贯而入,伺候赵归雁洗漱。 宫里的人做事都是无声无息,有条不紊,很有章程,远比国公府的丫鬟得心应手。 采月在一旁仔细学着,想着到时候能多学些本事伺候赵归雁。 这些日子她碍手碍脚的,只能在一旁干瞪眼,心里着实恼恨自己手脚粗笨,担心到时候入了宫会给赵归雁丢脸。 好在女官也不藏私,时常提点她,如今她也变得通透了许多。 赵归雁端端正正地坐在梳妆台前,方岚手巧,替她挽了个堕马髻,又簪了宝蓝点翠珠钗,很是清丽脱俗。 辰时末刻的时候,尚衣局的女官来了国公府。 采月将她们迎入内室,女官见礼后,恭恭敬敬地量了尺寸,本该就此退下,可为首的女官拱了拱手,说道:“皇后娘娘,臣奉太后娘娘之命,请您独自入宫一趟。” 赵归雁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太后要见她? “所谓何事?” “娘娘不必多问,到了自会知道。” 她想要再问缘由,可女官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问不出什么。 “雁雁,你以后若是在宫中碰见了太后娘娘,可万万不能失了礼数。太后娘娘……人有些严厉,恩威深重,你胆子小,能避则避。” 赵青鸾的话犹在耳旁。 就连赵青鸾那般温柔和善的性子,都觉得太后娘娘难以相处,怕是太后的确性子不好相处了…… 赵归雁心里惴惴不安,赐婚圣旨下了好几日,都没见太后有什么表示,偏偏大婚三日前来寻她问话。 大魏婚俗便是大婚前三日,新人不可见面,否则不吉利。 她想去请程景颐来解围,可也不好破坏这习俗。 太后若是不怀好意,自己孤身去了那皇宫,可不是求助无门吗? 可太后懿旨也不能忤逆,她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道:“还望大人稍等片刻,容我整理妆容再随你入宫。” 尚衣局女官板着脸:“还望皇后娘娘莫要为难微臣,替您量衣已是耗时颇久,再等您一番梳妆打扮,不知要耽误多少时辰。您难得还要太后娘娘等您不成?” 赵归雁心里一紧,已是确定了几分。 太后这是不给她找后路的机会啊。 她抿了抿唇,含笑起身:“是我考虑不周了,那我们便即刻动身吧。” 尚衣局女官做了个请的姿势,赵归雁款款往外走去,只不过经过采月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将一个物件塞入她怀中。 采月惊讶地抬头。 赵归雁跨过了门,回头望了一眼采月。 见采月看着手中的东西,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赵归雁无声松了紧紧攥着的手。 她将程景颐的玉佩给了采月,虽不能见面,但若她在太后宫中出了事,也有程景颐能赶来,将她带走也是好的。 不知为何,想到这儿,她一直高高挂着的心便安定了许多。 轿撵摇摇晃晃,赵归雁坐在其中,只听得外面人声渐息,走得久了,甚至还有兵器碰撞的声音。 赵归雁偷偷撩开一条缝,便见着不远处就是正清门,宫门高耸,门外守着几排腰佩长剑的侍卫。 入了这道门,便是入宫了…… 她以前也入过几次宫,但那时想着能见阿姐,满怀欣喜。 如今倒是忐忑不安,一颗心也是胡乱跳着。 轿撵往前行驶,赵归雁眼尖地看到另一道侧门处,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采月! 赵归雁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眼底绽放出夺目的光芒。 采月果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采月机敏了许多,换了衣裳,抄了近道赶到了她前面入宫。眼见着采月由人引着入了宫门,赵归雁这才悄声放下轿帘,不再乱看。 轿撵沿着狭长的宫道一路往前行驶,沉重平稳的脚步声回荡在这一方天空上,很是肃穆紧张的气氛。 赵归雁听着外面的动静,过了三道宫门,轿撵这才悠悠停下。 “皇后娘娘,请下轿。” 外面传来女官的声音。 赵归雁深吸了一口气,下轿时,却又是那副淡然安静的模样。 赵归雁抬眼,寿安宫的漆金匾额在乌压压的天空下,显得阴气沉沉。 尚衣局的女官将赵归雁领到了寿安宫便不再往前,而是屈了屈膝,便原路折回了。 无人引她入内,偌大的宫殿处,只有她一人。 若不是知晓寿安宫是当今太后颐养天年的地方,而宫内处处精巧,精致也好,她恐怕会误以为自己闯进了一座冷宫。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宫殿的布局大多相似,无人引路,也能很好的找到正殿。 离得近了,赵归雁隐隐听到殿内传来女子娇笑声。 赵归雁一愣,这不像是太后的声音啊…… 不过,这也说明宫内有人。 她咬了下唇,这下多了几分警惕,缓慢踏上长廊。 这木质长廊本来是为了听这木屐踩在上面的空灵击打声,如今她走在上面,却像是一步步踩在心头,一下重过一下,沉闷又压抑。 里面的人笑声停了停,很快出来一位嬷嬷。 吊梢眼,细长脸,看着很是尖酸刻薄。 一开口,端的是高高在上:“可是赵家姑娘?” 如今赵归雁册封了皇后,为表尊敬,该称一句“皇后娘娘”。可这嬷嬷一上来,礼也不行,高傲得很。 赵归雁感觉她的目光让她不舒服,总像是挑拣货物般的打量。 “是。” 赵归雁温声应道。 那嬷嬷鼻腔里嗯了声,淡淡道:“随奴婢进来吧。” 赵归雁垂着眼,低眉顺眼的跟在嬷嬷身后。 光华鉴人的地砖映照着她的身影,袅袅婷婷似隐在雾后。 赵归雁视线里多了几抹色彩,一道明黄,一道碧色。 她眼里闪过一抹沉思,脑子里不期然想去一个人。 她压了压心思,屈膝行礼:“臣女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安。” 上首传来一个轻柔慵懒的声音:“起来吧。” 赵归雁直起身。 “抬起头来。” 太后又说道。 赵归雁微微抬起脸,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上首。 太后瞧着很年轻,一点也瞧不出是年过四十的人。 柳叶眉,丹凤眼,妆容精致,风韵犹存,看得出来,年轻时她也是容貌绝美的女子。 赵归雁本以为太后是一个严肃端庄的人,却不料她支着脑袋,歪坐在椅子里,慵懒随意。 “瞧着倒是个花容月貌的,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难怪陛下惦记着。” 太后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笑说。 赵归雁敛眉,“太后谬赞。” 太后摆了摆手:“哀家眼睛看得清,也不喜欢虚头巴脑的那一套。” 赵归雁但笑不语。 太后从头上取下一根发簪,慢条斯理地把玩,“哀家叫你来呢,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见见哀家这未来的儿媳妇。先皇后也是赵家的,听说与你是一母同胞的姊妹,你们感情定然深厚吧?” 赵归雁颔首:“是,长姐待臣女极好。” 太后又问:“那你们应该无话不谈吧?” 赵归雁眉心跳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太后语气里的试探。 她想知道什么?亦或是,她想确认什么? 她压了压心思,浅笑盈盈:“以前长姐未出阁时,她喜欢与我说些烦心事,后来长姐入了宫,许是事务繁多,倒是说得少了。可能也是觉得臣女年岁小,只偶尔同臣女说些宫中趣事。” 太后眼底划过一抹光,又飞快隐下。 “你长姐是个好的,嫁入皇家这么些年,被皇帝冷了这么多年,也从未听她抱怨过一句。更何况她也是个本事大的,将整个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惜是个福薄的人,还那样年轻,就这样去了。” 赵归雁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太后似是说到了伤心处,也用帕子揩了揩眼角。 “哀家这么些年,辛辛苦苦将皇帝拉扯大,如今老了,唯一夙愿便是平生能抱上孙子,好享一享这天伦之乐。” 又说:“可皇帝性子倔,又死心眼,一直不肯满足哀家这心愿。说来也不怕你笑话,当初他会娶你长姐,也是哀家逼着他娶的。这么些年,眼见着后宫空虚,一个皇嗣都没有,哀家也想尽了法子,以哀家名义送了妃子进去,可他一个手指头都不碰,天天抱着他那些折子。” 太后说完,叹了口气,似心中烦闷。 赵归雁没吭声。 她总是害怕多说多错,谨言慎行才好呢! “这次哀家第一次见你,却打心眼里喜欢你。有你长姐珠玉在前,你身为她的同胞姐妹,也不会差的。”太后笑说:“先皇后得体大方,数次主动替皇帝选妃子,为大魏百年着想。” 赵归雁安静地听着。她心知肚明,阿姐这样端庄大气,不过是因为心里没有程景颐。 若是以阿姐眼里见不得沙子的性子,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却万万不会给丈夫纳妾的。 这一点上,赵归雁与她简直一模一样。 太后说了这么多,赵归雁隐隐猜到了她的意图。 先与她拉近关系,多次赞赏赵青鸾的品行,无非是想让她也如同阿姐那样,忍气吞声,任她摆布。 果然,下一刻,太后指了指他身旁的女子,说道:“这是哀家的外侄女,琴棋书画也都略懂一二,自小也是以宫里娘娘的规制来培养的,当家的事情也都懂一些。哀家瞧着你年岁小,许多事情都抹不开面子,便想着替你寻个帮手,一同治理后宫。” 太后温柔地拍了拍女子的手,“阿箬,还不给赵家妹妹行礼问安,以后你们可是姐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