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四喜,七岁就被卖进楚府当粗使丫鬟,掐指一算已经过去八年了。 王妈说我已经及笄,要努力在老爷夫人面前表现,惹得他们高兴了说不定就会把我许给家奴。王妈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又再三敲打我别有别的心思,就我的姿色想勾引老爷当个通房那就是痴人说梦,院子里哪个夫人姨娘不是花容月貌?要知道这是楚府,扬州城乃至整个江南最富庶的家族。 虽然我认同王妈的话,但我觉得她对我有所误解,我不想留在楚府。我想回老家,想我爹娘,想我弟弟妹妹,想了八年。 不过,他们八年前就死光了,妹妹死在洪水里,爹爹娘亲和弟弟死在瘟疫中,全家只剩下我一个活口。我娘生前总说我像个牛犊子,从小就壮实。我想或许是因为这个特质我才能成为唯一的活口,可经过那场灾难,我就像是被扒掉一层皮,再也没壮实过。 能捡回一条命我就已经很知足,爹从小就教育我,好死不如赖活着。我问他人活着为了什么?他想了半天告诉我是为了能天天吃饱喝足,穿新衣服。 我觉得我爹说的有道理,所以即使他们都死了,我也在努力活着,因为我怕自己也死了的话,这世上就没人给他们烧纸钱和贡品,他们在下面会挨饿受冻。可我最近总是在担心,离家这么远,他们能收到我烧的东西吗?会不会被其他孤魂野鬼半路截胡?所以……我想回家烧,去他们墓地上烧。 王妈没功夫听我给她解释我的梦想,因为这段时间府上出了大事,听说是三少爷被人下毒,毒瞎了眼。 我见过三少爷,虽然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看到。楚家一共五个少爷三个小姐,三少爷的长相是最出挑的。三少爷的文采极好,十六岁便中解元,明年就要进京参加会试。我伺候夫人的时候听她说过,三少爷将会是楚家第一个走上仕途的人。 我听懂了,三少爷以后是要当官的,当官,在我概念里就是威风。 可是,三少爷现在是个瞎子,还能继续考状元当大官吗? 今天是端午节,往年的端午节楚府热闹非凡,张灯结彩,主子们会大摆宴席吟诗作词。今天整个楚府却静可闻针。我听王妈说,三少爷因突遭眼瞎的打击彻底疯了。房里伺候的丫鬟小厮们谁都不敢靠近伺候,小厮小福多劝了几句就被打的吐了血。 三少爷果然厉害,都瞎了还能把小福打成这么惨。我对三少爷的钦佩不由又加了一成。 王妈问我愿不愿意去伺候三少爷,往日里丫鬟们为了去三少爷那伺候都争破了头,这种好事哪能轮得着我。可这几天大家都被打怕了,毕竟都是奴才,真的被打死了卷张草席就埋了,没人会追究。 说实话我不想去,我怕死。可王妈却说,只要我把三少爷伺候好了,她可以和夫人提给我赎身放我回家的事,还会给我一大笔银子安家。 我相信王妈的话,因为她是夫人的陪嫁兼心腹嬷嬷。她在我心里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她总能揣测出所有人的心思。 于是,我今天正式上岗,成为了三少爷的贴身丫鬟,王妈再三叮嘱我一定要想办法让三少爷把药给吃了。我懂,听小福说三少爷瞎了以后颓然度日,夫人心疼地天天掉眼泪。 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完成这个艰难的任务,当我端着汤药往三少爷的院子走去时,大家看我的眼神中都带着一丝怜悯。 我觉得他们就是胆子太小了,小福肯定是笨没躲过挨打,三少爷现在可是瞎子,他就算想揍我,也得先抓着我。再者说就算真揍,就揍呗。只要别把我打死了就行,我爹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都计划好了,回家以后,先盖一间泥瓦房子,把爹娘弟妹的坟给修缮一下,再……再找个夫君吧。像隔壁村二牛那样的,忠厚老实,有使不完的劲儿,耕地一把好手。然后我再给他生几个孩子,这辈子我也就圆满了。 畅想未来,我的心情越来越好,脚步也快了起来,真想赶紧把三少爷伺候好了。 没一会儿我就到了三少爷的房间门口,屋子里漆黑一片。我敲了敲门,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少爷,奴婢来给您送药了。” 我为自己的表现竖了一个大拇指,可我还没来得及高兴,三少爷暴戾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滚。” 他的声音一直都很有威慑性,我反射性就想放下汤碗,滚着离开这里。 但是!我不能滚,我要是滚了,就没人伺候三少爷,没人伺候他就好不了,他好不了我的美梦就得破碎。 最近我爹给我托梦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他总和我说在底下银子不够花,我更确定是我离家太远,烧的纸钱都被截胡了。 我爹也就罢了,弟弟和妹妹还那么小,在底下挨饿受冻怎么行。 所以,我做了一个胆大包天的举动,不但没滚,反而推门进去了。 门刚推开,一只砚台就朝我砸了过来。还好我身手敏捷,侧身躲过了。三少爷真厉害,都瞎了准头还这么好。我以前就听那些丫鬟们说,三少爷六艺出众,礼、乐、射、御、书、数无一不精,整个江南没人能比的过他去。 我抬头只见三少爷一袭玉白直襟长袍,整个人透着股孤冷清绝。他低首靠坐在榻沿上,单手捂着头,因盛怒而微微急促了呼吸,看起来绝望又戒备,早已没了以往的风神疏朗,意气风发。 借着月光,我快速扫了一眼,三少爷的手边还有不少凶器。聪慧如我,第一反应就是放下汤碗,一个健步跑过去把凶器都搜走。 这样,就算三少爷再想砸我也无计可施了。我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可真是个大聪明。 点上几盏油灯,我这才发现三少爷原本清雅俊秀,堪堪入画的无双面容上此刻却浮着掩却不住的苍白憔悴。他怒容难消,眉心沉锁,可长得好看的人,就连生起气来也挡不住的秀色可观。 “你好大的胆子。” 三少爷的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我怕说错话继续惹恼他,老老实实端着汤碗跪在床前。 “少爷,用药吧。” 我刚说完,三少爷突然伸手在空中摸索几下,一把揪住了我的后脖子。 三少爷的力气可真大啊,我恍惚中都看见爹爹在朝我挥手。 “我是瞎了,但还没轮到你这个奴才都有资格来欺辱我!” 欺辱?苍天老爷,就算借我一百个胆子我都不敢有这个念头,但是我知道他现在正在气头上,我说什么都没用。干脆…… 我快速瞄了一眼因为愤怒而薄唇微张的三少爷,果断将药丸子塞进了三少爷的嘴巴里,趁着他震惊的时候,又拿起调羹往他嘴里喂了一勺汤药。 眼看三少爷反射性要吐出来,我又是一个眼疾手快用手紧捂住他的嘴。虽然我的后脖子都快被掐断了,但是看见三少爷把药吞下去了还是值得的。 三少爷可能是真的怒了,一甩手我被狠狠甩在地上,撞翻了一旁的案桌,脑袋被磕出个大包,但是我死死端着汤药,就只洒出来一点点。 “你……你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就不怕我打死你?” 三少爷捂着脖子咳嗽了几声,阴森森地质问我。 “怕。” 我一直都很老实。 “那你还敢如此!” “因为少爷只有吃了药才能好。” 我说完,就听见三少爷低低的笑了,笑声讽刺中带着凄凉。 “所有大夫都说我药石无医,还吃这些狗屁汤药有何用?平添不切实际的希望吗?” 三少爷从来都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我听到狗屁这种粗话从他嘴里冒出来实在是震惊的不行。 “少爷,身子是您自个儿的,不管有没有希望,您才是能救自己的人。奴婢不过是个下人,能做的只不过是伺候您。” 我憋了半天,只能憋出这么一句话。 我本以为他听了会好受些,结果他却突然握紧了拳头,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泛白。 “你在可怜我?” 三少爷咬牙切齿。 我点了点头,想起来他看不见,这才急急说道:“当然可怜少爷。”谁瞎了不可怜? 三少爷摸索了半天没找到凶器。 “滚出去!” 这回我老老实实应了一声,端着药碗往门口走去。 看着碗里还剩下大半碗的药,我觉得现在的三少爷一点都不像他们说的翩翩公子,反倒像我那早死的弟弟,他当年怕苦不肯吃药时也是这副无赖的样子。 于是,我又做了今天第三大胆的举动,快速反身冲到三少爷的面前,趁他不备一把捏住他的腮帮子,恶狠狠地将药都灌了进去,末了还往他手心里塞了一颗蜜饯,这样他或许就没那么生气了吧。 干完这一切,我脚底抹油,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身后是三少爷愤怒的低吼声:“来人!抓住这个贱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