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人唱着富家小姐爱上穷秀才的戏码,我看的入迷,早已忘了自己是来受罚的。当看二人因世俗而被迫分开时,我更是急的攥紧了三少爷的衣袖,恨不得上去帮一帮那对苦命鸳鸯。 三少爷倒是对这戏没什么感觉,一会儿拿起一个桃子嫌酸,一会儿尝了糕点嫌甜,全都递给了我,我专注台上的故事,不知不觉就将他递过来的东西吃了个干干净净。 最终,穷秀才金榜题名,赶回故土想要迎娶所爱之人时,却得知富家小姐不堪父母逼迫让她另嫁他人,早已为了他悬梁自尽。穷秀才在台上哭的伤心,我也在台下哭的涕泪交加,上气不接下气。 三少爷面有不悦,将帕子递给我,我接过帕子,毫不顾忌形象,对着帕子狠狠醒了鼻子,又擦了擦眼泪。 “他们太可怜了,小姐只要再等一天,等一天秀才就回来娶她了。” 我一说那眼泪又是哗哗往下掉。 “这只是戏,假的。” 三少爷说着瞥了一眼富贵,富贵点头走向班主耳语一番,班主点点头。 紧接着,唱戏的人退场,台子上开始表演起了杂耍,又是吞剑又是胸口碎大石,还有耍枪耍碗,看的我是眼花缭乱,一个劲儿地配合鼓掌,早就忘了自己刚才为富家小姐哭的快要窒息。 一开始我还有些忐忑,生怕夫人知道此事后不悦,可三少爷说罚我不过是夫人为了给向家一个说法,现在说法有了她也没那闲工夫过来管我到底在南锣庭做什么,让我安心看戏。三少爷说的轻巧,但我知道我能如此幸运,是有他在前面扛着。 戏班子离开时已是深夜,南锣庭终于恢复了往日冷清,只剩了沿墙栽着的几株榕树,树影随风而动,墙根下喓喓虫鸣。 夜风清凉撩人,我仰头看天,第一次觉得南锣庭的阴森夜色竟有了丝丝生机,那远挂在夜穹上的点点繁星,明亮而动人,像极了三少爷的好看眼眸,竟然引得人有了想要伸手摘月的幻想。 此时,三少爷坐在软垫上伸了个懒腰,将坐麻的腿伸直。 我从旁察觉,作为一个忠心体贴一心想要报答主子的丫鬟,我立刻狗腿地伸手放在他的大腿上尽心尽力地按摩起来。三少爷浑身一颤,猛然一把抓住我的手。 “你在干什么?” 三少爷喉结微动,声音低哑磁性,钻进我的耳朵,瞬间激起了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少爷坐了一天,奴婢替您松松筋骨呀。” 看他的样子不是很喜欢,难道我按错位置了?我换了个位置又捏了捏,三少爷哆嗦地将腿缩了回去,眼中氤氲着不明雾气看我。 我羞愧难当,低下头道歉:“对不起少爷,以前奴婢手法还行的,可能是这些年疏于……” “你还给谁按过?” 三少爷眉心一皱,语气中透着一丝危险,我头埋的更低。 “当初……奴婢家母猪不产奶,爹爹教奴婢这么按过,不过那会儿奴婢按的可好了,才按了一天那母猪就喷……” “行了!倒也不必说的如此仔细。” 三少爷单手扶额,阻止我继续宣扬我成功替母猪催乳的光辉事迹。 我环顾四□□院里站着几名家奴,都侧着身尽量不直对着我们,王妈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我琢磨着她应该是去伺候夫人了。 我看了看天边夜色,推断了一下此时时辰,劝三少爷回去歇息,他却说白日睡的太久这会儿还不困,这儿风景好想再坐一会儿。 三少爷双手撑在背后,微微仰头看向夜穹星幕,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性感的喉结微微滚动。 我跪陪着三少爷,着向南锣庭门口阴森诡异的雕像,玩心一起,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乡间鬼话。 “那鬼啊,最喜欢撕了别人的脸皮贴在自己脸上,伪装成别人的模样……” 我压低了声音,努力讲得绘声绘色,就想看到三少爷害怕的表情,可他始终一脸平静。 “三少爷,您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我有些沮丧,我讲的口干舌燥,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要知道这几个鬼故事当初可是把秋花吓的成宿成宿睡不着。 突然三少爷一张俊脸迫近,鼻尖几乎撞上我的鼻尖,正当我紧张疑惑时,他露出阴森森的笑容,道:“你怎么知道,我真的是三少爷?” 我被吓的头皮发麻,嗷一嗓子就往后倒去,三少爷的手勾住我的肩膀往回一拉,我挣扎着想要逃离。 突然,三少爷嗓子里溢出低低的笑声,随即笑声越来越放肆朗然,我这才意识到是被他反将了一军! 我恼羞成怒,不依不饶说刚才没表现好,还有几个压箱底的鬼故事还没说。于是我滔滔不绝地继续讲了起来,三少爷这次终于有了害怕的表情,时不时惊呼出声。我得意极了,但没过多久我渐渐发现,他是装的,他在戏弄我! “怎么不讲了?” 三少爷笑着倒了盏茶递给我,我没好气地接过茶碗,挫败极了。 “少爷,您真的就一点儿都不害怕吗?这些故事多吓人啊。” “故事都是编造,假的。只有你是真的。” 三少爷凝目看我,说的恳切认真,迎着他灿若星辰的眸光,我感觉四周的空气忽然变凝固,呼吸中胸口也被压的发闷。 突然,我的肚子一阵绞痛,刚才看戏太入迷,被喂了太多五七八门的吃食,这会儿想要五谷轮回的渴望极其强烈。 我看了看周围的家奴,将求助的眼光投向三少爷。 “怎么了?” 三少爷察觉到我的不对劲,我谨慎地凑到三少爷的耳畔,因肚中翻江倒海动作不稳,嘴唇无意间碰到他的耳垂,顿时那耳垂变成了粉色。他身子僵硬想后退躲开,我急忙一手勾住他的脖颈将他拉向自己,另一只手捂嘴对他再作贴耳,生怕我的声音被旁人听了去。 “少爷……” 我感觉到三少爷的呼吸都变的急促了,声音压抑地低呼一声:“四喜……” “少爷……” “四喜……“ “少爷……奴婢想拉屎。”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三少爷呆愣良久后缓缓转头看着我,我难为情极了,夹着腿左右摇摆,双手合十对着他拜了拜。 “少爷,求您了,能不能准许奴婢去趟茅房。” 我现在胆子可大了,夫人不在三少爷就是天,只要他答应了,旁人也苛责不了我,我可不想当着三少爷的面前拉裤兜。 “去吧。” 三少爷这两个字是咬牙切齿说的,我明白,一定是我的污秽冲撞了冰清玉洁的少爷。得了特许,我捂着肚子拄着拐杖,再次拿出当年逃洪水的速度一瘸一拐地冲向庭院外的茅房。 南锣庭地处楚府偏僻处,又是惩处刁奴之所,是以周围并未设置引夜灯笼。我摸黑凭着记忆中的方向朝茅房走去,离三少爷越远,越觉得这南锣庭又恢复了往日的可怖。 小径尽头的绿柳湖畔,在夜色里格外诡异阴森。月光洒在湖面上,泛着粼粼微波,映得湖水时明时暗,就像是水下藏着能吞人的怪物,而湖畔柳枝亦随风晃动地犹如鬼魅。 我紧张地直咽口水,后悔刚才和三少爷讲了那么多鬼故事,没把他给吓着,反倒让我脑海里浮现出各种可怕的画面。 一路上,我心里不断念着阿弥陀佛,幻想着刚才说的那些鬼怪们紧追着我的步伐。好不容易,远远能看见茅房的屋檐,我刚想沿岔路而行,却听见湖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王妈? 我抬头眺望湖畔方向,见王妈正与一名女子站在湖边攀谈,王妈愤怒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清晰突兀。 “你当我是什么人?庄子里的事我已瞒下,你莫要不知好歹,这事若捅到夫人那,绝没你好果子吃!” 女子不知轻声说了句什么,王妈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晓晓,我护的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 晓晓?晓晓是谁?以前从未听王妈提过。肚子里传来的剧痛让我再没心思继续听下去,捂着肚子蹑手蹑脚往茅房跑去。 许是暴晒之后喝了太多冰镇酸梅汤,我蹲在茅房用了极长的时间才排空了五谷。天知道我一个人在茅房里有多害怕,如果被三少爷知道我排泄时满脑子都是希望他能进来陪着我,一定会劈死我。 解决完毕,我到门口的水缸旁净了手,一身轻松地拿起拐杖往回走。黑暗中,每一步都是煎熬,我的心早已飞回南锣庭。有三少爷在,那个可怕的地方都变的温暖了起来。 再次途径那片湖畔,我好奇地探头想看看王妈还在不在,发现岸边空无一人。 我收回视线正要继续赶路,突然余光瞥见湖面上的漂浮物,像是飘着一个人。不好!闹鬼! “啊!救命啊啊啊啊!!” 我将拐杖抡的飞快,不顾脚伤,尖叫着就往南锣庭里冲,可随即我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倏然停下脚步缓缓靠近湖畔仔细看去。 月光下,漂浮物头上一只梅花簪被照出微微光亮,我犹如五雷轰顶钉在当场。那只梅花簪,是王妈的。 “王……王妈妈!” 我抛下拐杖,连滚带爬就要往湖里冲。 “四喜!回来!” 三少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充耳未闻,眼看就要跳进湖里,三少爷疾步跑来将我抓住。 “王妈妈,那是王妈妈,救,快救她!” 我急的抓住三少爷的胸襟,语无伦次。 富贵随即跳进了湖中,抓住王妈将她拖到岸边。 王妈脸色惨白,双眸紧闭。富贵探了探她的鼻息和脉息,又翻了翻她的眼皮,对三少爷摇摇头。 “少爷,已经死了。”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连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天晚上来了几个大夫,告知王妈被救上来时就已经气绝,回天乏术。 没多久,有丫鬟在王妈的厢房内发现一封遗书,大意是说她为了中饱私囊,利用夫人的信任监守自盗,暗中转移了夫人的嫁妆,其中包括几个庄子的盈利。她被愧疚和恐惧所逼,只能一死解脱。除了那封信,厢房内还搜出不少账本,可谓证据确凿。 所有人都相信了,唯有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