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下颌微抬:“正是。” 她是王柔佳的贴身红叶之一,名叫红叶,平素十分得宠,便是王柔佳入宫都是跟着的。 步安歌坐在银月从僧人那要来的椅上,笑问:“你们姑娘的腿好些了吗?” 红叶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后转过念来,步安歌是在嘲笑她家姑娘那天被太子罚跪:“你......” 步安歌淡扫她一眼:“我什么?你们姑娘若是腿脚便利,为何不是她来见我?本县君好歹有爵位在身,任你家姑娘呼来喝去,是不将朝廷恩赏放在眼中么?” 红叶站着,比坐着的步安歌高上许多,但对上步安歌那冷淡的眼睛,她却有一种被居高临下俯视的感觉,竟头皮发麻。 实在支撑不住,匆匆福身道:“县君恕罪。”而后飞快的离开了。 步安歌以手撑颌,又恢复了红叶不曾出现时的懒散姿态。 银星有些担忧:“姑娘,王柔佳不可惧,但她背后有太后撑腰,我们这般冷淡......” 步安歌道:“无妨,我有分寸。” 她和王柔佳之间根本没有和解的可能,除非她对王柔佳伏低做小任打任骂。 这如何能做到? 至于太后,王柔佳有太后,她的靠山却是魏修聿。 那日宫中起冲突,宫人说太后在午睡尚未起身,步安歌想,八成午睡是假,这不过是太后不想和魏修聿正面对上的托词罢了。 高下已分。 她要做的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低头或退让反倒失了立场和体面。 银星自来对步安歌十分信服,闻言便安下心来。 王柔佳这里,慢条斯理的喝着自宫中带出来的贡品茶叶泡的茶水,等着步安歌过来。 她有两个贴身丫头,绿柚和红叶。 方才派红叶去叫步安歌,眼下身边伺候的绿柚。 绿柚问:“姑娘,令仪县君会不会不来?” 王柔佳道:“她敢!便是顾琳琅,我若相邀,看在太后的面上她安敢怠慢。上次有太子表哥撑腰,这次......” 绿柚想了想,这倒是,不要说满京都的闺秀了,便是宫里的公主,对她家姑娘也客客气气的。 又问:“那一会儿,姑娘打算怎么对付她?” 王柔佳倒没有想好,膝盖好似又隐隐作痛,只道:“先让她在院里等会儿再说,她若态度好,本姑娘训斥两分便罢了,看在太子表哥的份上,只要她以我马首是瞻,过去的事我便不计较了。” 绿柚赞道:“姑娘大度。” 王柔佳道:“也算她知道好歹,筹谋亲事也只管往什么商贾之类的挑,只要不是觊觎太子表哥,怎么都好说。” 少顷,有小丫鬟在院里道:“红叶姐姐,你回来了。” 王柔佳挺直腰背坐好,她记得步安歌行走坐卧都十分有风姿,心道万不能输了去。又看了绿柚一眼。 绿柚颔首,端庄而矜持的走出去,待看到院子里只有红叶一个人,不禁拧眉:“让你请的人呢?” 红叶:“她不来,还说......” 王柔佳不耐烦红叶欲言又止,走出来:“她说什么?” 红叶跪在地上:“奴婢不敢说。” 王柔佳顿时怒气上头,也分不清是怒步安歌居然敢拒绝她,还是怒红叶的吞吞吐吐,斥道:“若是不说,你今天便一直在这跪着吧,跪到死!” 红叶心头一颤:“奴婢说,令仪县君她说......她说姑娘的腿好些了没有,若是好些了,为何不是姑娘去见她。” 一口气说完,脸色苍白的跪在那里再不敢出声。 王柔佳下意识低头,只看到绣着精致花枝的绫罗做成的裙子,喃喃道:“我的腿怎么......她嘲讽我?!” 院子里下人们都不敢说话,只有王柔佳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 柳嬷嬷拜完佛出来,看到坐在树下阴凉处赏景的步安歌,目光慈爱:“累姑娘久等了。” 步安歌笑道:“无妨,我这个人亲缘浅,嬷嬷便是我的长辈,我乐意等着您。” 时近中午,步安歌提议去寺中斋堂用些斋饭。 镇国寺的斋饭远近闻名,味道极佳。 饭后,几人叫了寺中租赁的马车下车,到得山脚下,换了自家马车和马匹,欲带着等候在此的护卫和丫鬟们直奔郊外的庄子。 上马车前,银星回望半山腰寺庙。 银月不解:“你看什么呢?” 银星摇头:“没什么。”方才姑娘嘱咐过,不要提王柔佳也在这里的事,免得柳嬷嬷担心,银月是个大嘴巴,又自来和柳嬷嬷亲近,几乎是半个女儿一般,她若说了,银月知道便是柳嬷嬷知道。 银月只当银星对镇国寺流连忘返,笑道:“这里离京都很近,你若没有游过瘾,改日我们向姑娘告假,再来一趟便是了。” 银星点点头:“好啊。” 与此同时,山上, 为着安全起见,当然更为了彰显自己的受宠,王柔佳每每出宫游玩都会带着太后给的精干护卫。 过往跟踪查探步安歌在做什么的事,也都是手下的护卫去做。 眼下护卫便回报了步安歌来时被纨绔子弟调戏,后被武威将军府的少将军顾从舟救了的事。 王柔佳细细思索:“顾从舟......没听过,想必只是个小人物罢了,她倒是会招蜂引蝶。” 护卫有些阅历,知道顾从舟虽然在京都名声不显,但那是因为这人常在边关的缘故,若细说起其武艺智谋乃至出身样貌,倒不比太子殿下身边的纪统领差。 这等战功赫赫的武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只王柔佳不单跋扈且爱惹是生非,他不愿意多生事端,索性没有多解释。 忽而听听王柔佳道:“被纨绔子弟调戏,这次好运气,就是不知是不是次次都有人救......” 红叶问:“姑娘的意思是?” 她被罚跪了半个时辰,膝盖还疼着,但不敢记恨,更怕失去王柔佳的信任和宠爱,倒比先前还要殷勤体贴。 王柔佳道:“今日的事,本姑娘咽不下这口气,步安歌不是自恃貌美么,貌美的代价不知她能不能承受的了。” 想了想吩咐护卫紧盯着步安歌,趁着步安歌落单或者只带了丫鬟什么的,好好给她个教训。 护卫倒吸一口凉气:“姑娘三思,步安歌毕竟是县君,又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若是做的太过被抓住把柄,怕是太后也不能庇护。” 到时候王柔佳有太后袒护,他却是要丢了命。 王柔佳瞪他道:“怕什么,我说了要怎么给她教训了吗?吓一吓,让她跌一跤或者惊恐不安几天,也便罢了。” 这种程度的惊吓算的了什么。 做的再隐秘些,步安歌吃个哑巴亏而已,绝不会想闹大,但若是真坏了对方清白 王柔佳倒是想这般做,但却怕太子表哥追究。 姑祖母说过,太子表哥宽容则宽容,一旦超出底线便是会斩尽杀绝的人,她不想惹毛了他。 万一将来因此不能进东宫服侍呢。 护卫松了口气,只道:“姑娘仁慈。” 步安歌在庄子上住了五日,临行那天门房通报说有人来送拜帖,自称是端宁郡王府的平安。 平安是魏成安的贴身小厮。 步安歌让人将他带进来,问平安有什么事。 平安将一封书信交给步安歌:“奴才不是为我们家郡王来,庄子上另有贵客,请县君过去一叙。” 信封上没有名字,步安歌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信纸,上面简单写了一句话:“天气晴好,邀君并骑。” 落款是一个“久”字。 步安歌既意外又不是特别意外,只道:“回去禀告贵客,我稍后就去。”她这庄子距离魏成安那处能骑马的庄子不远,皆是有市无价的地段。 银月问:“姑娘这般高兴,谁写的信?” 步安歌:“你猜。”她素来沉静端方,甚少这般活泼外露。 银月道:“不是端宁郡王,却在端宁郡王的庄子上,还是贵客,奴婢猜到是谁了,不过倒有更好猜的方法。” 步安歌:“什么方法?” 银月道:“姑娘只有见到一个人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太子殿下对不对?” 步安歌笑道:“你倒是聪明。”这世上如今能让她有几分依赖以及全心全意信任的,也的确只魏修聿一人。 众人东西都收拾齐整了,但也不能拖家带口去的魏成安那里,步安歌索性吩咐路宁带着护卫护送柳嬷嬷和丫鬟们回去。 她和银月、银星另留一个车夫便足够。 到得魏成安庄子,果见魏修聿等在那里,他骑马,身量修长容貌俊美,又无在别处时的冷肃端凝,当真当得起陌上人如玉一句。 魏修聿骑术极好,步安歌是个遇强则强的,两人比赛骑马倒玩的十分畅快。 并骑慢行时,魏修聿问步安歌关于婚姻之事,从袖袋中拿出一本巴掌大的薄册。 步安歌问:“这是什么?” 魏修聿只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步安歌打开册子,发现里面是十余个青年男子的资料,包括家世、爱好以及功名人品等。 魏修聿:“这些日子孤略过了过眼,这十三人人品端正家世也尚可,倒可以作为备选。你若有看上的,孤可以代为审度。” 步安歌这才明白,原来这还是一本相亲大全。 这个时代对女子很有局限,便是步安歌身为县君又独掌一府,说起来是想做什么做什么,但要打听人家府里的事,并非那么便捷,倒很能相信魏修聿的信息和眼光。 相看未来夫君关系到自己终身,步安歌并不扭捏,翻开册子第三页时目光不禁一凝:“这个......” 这页打头写着一行小字:“武威将军府顾从舟”,下面画着一张骑马着甲的将军小相。 魏修聿不禁问:“你认得他?” 步安歌说了和顾从舟的相识,连带前几日山道上的表白。 魏修聿皱眉:“此子文武双全有勇有谋,孤欲培养他入兵部,他若想去边关......没有别人了吗?” 步安歌又提起封行:“我觉得封表哥更合适我,将来我若嫁他,五湖四海哪里都去得,想想倒是逍遥。” 魏修聿:“你要离开京都?”他已不见方才闲适,眉目冷下来,眸光幽深,那种禁宫之中养成的威仪十分压人。 步安歌见他不高兴,有些意外:“有什么不妥吗?” 魏修聿心绪莫名燥郁,看向远处,缓和后才道:“孤原本想着你留在京都,这样孤还能时时照看,大魏疆域辽阔,你在外若是出了什么变故,孤鞭长莫及。” 是了,他莫名的不愉就是这般。 这少女是他自边关一手救下,后来更渐渐生出兄妹情谊,这世间男子多朝三暮四,而人心幽微又不可探测,若人在京都,将来她不论嫁给谁,只要他在,那人便是有些旁的心思也会小心收敛。 步安歌笑道:“久哥原来是思虑这个,放心吧,我本事虽不济但护住自己还是没问题的,再说了,若是真有什么不好处,飞鸽传书而来求久哥看顾,你那时候若还愿意援手,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魏修聿心头发沉,这意思竟是已经选定了封行么? 一介商贾,居然敢肖想 他心情极是不好,但见步安歌言笑晏晏满目憧憬,又强压下不愉,只道:“不急,一家有女百家求,没准有更好的呢。” 那什么封行,回去后他便要立即查探,但有不妥 步安歌虽聪慧,但魏修聿城府深沉,是以并没有看出魏修聿对封行的不喜,只心道穿越后能让她遇到魏修聿这个朋友,当真是人生大幸, 不由也操心道:“说起来久哥你倒是早该成家,不知选定了哪家闺秀没有?” 魏修聿忽而记起那根发带,耳根发热,强行扭转思绪,伸手揉了揉步安歌发顶:“为兄的事倒不需你操心。” 是到了时候,但他总提不起兴致参详此事。 回去时,步安歌和魏修聿乘同一辆马车,府中护卫骑马,银星陪坐在车内,银月向来惧怕魏修聿,自请在外头驾车。 至于魏修聿的护卫们,或行至前头一里外,或缀在后头一两里外,并不现身。 马车行至一处两边皆是树丛前后都无人之处,忽然从树丛窜出几个蒙面大汉,高声道:“还真让兄弟们等到一头肥羊,留下银两,否则男的杀了,女的卖去青楼!” 这车上车外几人皆身怀武艺,并不惧怕,反倒觉得新奇。 步安歌才要出去,肩膀被按住,是魏修聿。 魏修聿道“孤出去看看。”他心情不愉,正需要松解。 却不想他才从马车中现身,为首的那个蒙面人似乎受惊不小,慌忙往后退了几步,筋骨都似松软一般,险些连刀都拿不住。 魏修聿凝神看他:“你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