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清晨。 老胡同街里,却已经十分热闹。 街坊邻居们聚集在街口的大榕树下,一群大爷大妈,还有提着空菜篮的家庭主妇,里三层外三层,他们交头接耳,朝着捆绑在大榕树上的男子,指指点点地议论着。 睡眼惺忪的年轻人,则大多只是路过的时候好奇地朝那边望上一眼,而后就带着满腹疑惑,匆匆上班去了。 被绑在树上的男子,自然就是陈天了,他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任由众人指指点点,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树上那人好像是青面帮的恶棍”,众人先是一愣,随后,人群竟是散了不少。 不管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不少人,还是怕被报复,看热闹固然可以,但为了看热闹而被卷入麻烦中,这就是他们不能接受的事情,老胡同里大多数人的生活,已经是经不起半点波折了。 留下来的人,交谈的内容,渐渐从之前对男子身份的猜测,变为了青面帮平日里干了哪些坏事,犯下哪些令人闻之悚然的恶行,言语措辞中满是对青面帮的畏惧之意。 听到众人交谈的内容,陈天心中不以为耻,反倒引以为荣,他终于可以抬起头来,一些本来聒噪着对青面帮的恶毒事迹大谈特谈的人,察觉到陈天的目光,语气都不自禁地放轻了些,显然,是怕被他记恨,日后前来报复。 这样的反应,让陈天心中小小的得意了一番,随即就想到自己现在的状况,心中对李庆的恨意,不就更深了,昨天夜里的屈辱一幕幕浮现,让陈天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 “迟早弄死你。” 啪! 陈天正在幻想日后该怎么报复李庆才能一消心头之恨,头上一痛,粘稠的蛋液在脸上炸开,却是围观人群中有一个小孩,见陈天面色凶厉,被吓到了,抬手就砸了他一个鸡蛋。 “你凶什么凶!” 稚嫩的童音,却是让身旁的家长脸色大变,尤其是在陈天转头望过去后,家长的脸色就更是糟糕,连忙伸手捂住了小孩的嘴,拖着自家小孩就往人群外冲去,要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人群被挤开,吵吵嚷嚷之间,自是少不了几声骂街。 而被绑在树下的陈天,在人群分开的时候,却像是看到鬼一般,连忙低下了头去,再不敢朝那边望上一眼。 “让一让,负责附近治安的同志来了!大家都让一让!” 老葛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就见到老葛带着两个穿黑制服,佩蓝领章的人朝这边走来。 见真是治安所的人,大家伙都觉得有些新奇,甚至比初看到被绑在树上的陈天时,都更觉得意外。 治安局在老胡同街一带投入的人力几乎为零,平常要报案都是得跑老大远才能找着人,而且一听说是老胡同街一带的案子,那些治安员立马跟变了一张脸似的,很不耐烦,最终给出的答复,也只是公式化的让他们回去等通知,最后的结果,自然就是案子石沉大海,吃了亏,就只能自认倒霉。 但今天,治安所竟然真的出警,往老胡同街派了人不说,现在才几点呀,治安所里的这些黑老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了? “黑老爷”一词,是南联盟边境民众的朴素发明,说的,就是治安局里这些穿黑制服,佩蓝领章的人。 治安局的权力本就极大,是县里最重要的几个衙门口之一,而眼下这个动荡的时局,其权力就更是被无限的、毫无节制的放大,一言不合把你打成北联邦派来的奸细,不需要什么证据,就能让你吃上一顿牢饭,所以平日里,民众们对治安局的人都是又敬又怕,这其中,恐怕还要以“怕”字居多。 是以当走在老葛身后,那位看上去年纪稍长些的治安员开口,让围观的人都散了的时候,大多数人顿时都作鸟兽散,不敢再留在这里看热闹了,只是还没走远,就纷纷好奇地转过来头,想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稀奇事。 混迹人群中的李庆,也带着身旁的周琪姵去到了旁边,静观事态发展。 他是想看看,治安局的这群人,平时究竟是怎么执法的。 “具体怎么个情况?”年纪稍长的那位治安员沉着脸问道,开口第一句,已然隐隐有了些不耐烦的意味。 相比起来,他旁边年轻的治安员态度就要好得多,一脸严肃认真,拿出本子和笔,准备记录。 问话的那位治安员姓高,与局长高志槐是同姓,但两人之间却是没有任何关系,要不然,干了十几年治安的他,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老是原地踏步了。 大老早的爬起来,还要到老胡同街这种大老远就能闻着穷味儿和臭味儿的地方来巡逻,高警官心里也窝着火呢,但没办法,领导有令,他们这些大头兵,就只能执行。 昨天,也不知道是所里的领导吃错了什么药,说是县局治安科下的命令,突然让他们要把老胡同街这一块儿的治安工作给抓起来,早早晚晚,都要安排人按时巡逻。 “我来说吧,”留下来的人里,一位上了年纪,头发灰白的老人带着笑容迎了上去,“这位同志怎么称呼?” 老葛喘着气,忙介绍道:“这是治安所的高巡察,”又伸出手虚手指向旁边的年轻人,“和罗调查员。”最后,才又介绍道:“我们老胡同街的街道负责人,康益宁。” “巡察”和“调查员”都是很正式的称呼,治安局内部一般都是不用的,太拗口不说,还不好区分上下级,只有在外面,为了表示尊重,彰显威风,才会用上这个“时髦”的称呼。 巡察比调查员要高上一级,但却仍然不能算是干部。 “原来是高巡察和罗调查员,”康益宁连忙伸出双手依次和高、罗两人握了,才介绍道:“今天一大早起来,就看到这个人被绑在树下,我们拿不定主意,就赶紧喊老葛把你们请来了。” 康老大爷顿了顿,犹豫着补充道:“具体情况是什么,我们不清楚,但听说,他好像是青面帮的人。” 高巡察眉头一皱,这青面帮是宁浦最大的黑色势力,据说跟上面很有些关系,局里、所里的领导虽然没有明示,但话里话外,都是对他们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眼下,青面帮的人却被绑在这里,这背后,肯定又是一桩麻烦事。 “先给他松绑。”高巡察命令道。 康益宁眼神一暗,似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挥挥手就要老葛去松绑,这时,旁边那个罗姓的年轻调查员却开口问道: “为什么?” 罗曦不理解,他是土生土长的宁浦人,知道青面帮里都是一群恶贯满盈之辈,他不理解,为什么要给这样的人松绑。 高巡察眉峰聚成一个“川字”,说:“小罗,很多情况你不了解,我们做事,不能只听这些人的一面之词。” 罗曦却很是执拗,本子一合,也不记了,道:“他就是青面帮的人!我看到过他当街打人,他就该被抓起来!” “你懂个什么?”高巡察也怒了,冷哼了一声,若不是看罗曦也是所里的人,他根本就懒得多费口舌,“给他松绑!把人带回所里,再问个明白。” “不用回所里,现在就能讲明白。”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却是李庆走上前来,指着陈天道:“这个人,私闯民宅,入室抢劫未遂,被我绑在这里。” “李庆?你瞎凑什么热闹,还不快点回你那屋子去!”老葛先是一怔,随即就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脸色微微一变,急忙开口训斥道。 昨天夜里是他巡逻,也确实好像在李庆那屋听到什么动静,但那阵动静太短,老葛当时还以为是错觉,现在听李庆这么一说,倒是想起了这茬事儿来。 但眼下,高巡察明摆着是要袒护陈天,罗调查员虽然有些正气吧,但官大一级压死人,肯定还是顶不住,最后遭殃的,肯定还是李庆。 “你又是谁?”高巡察心中怒极,被罗曦驳了面子也就罢了,现在又突然跳出个人,看样子还是这破地方的原住民,在他面前人五人六的,索性道:“算了,也甭管你是谁了,你说他入室抢劫,那你就和他一起,跟我走一趟治安所吧!” 说着,高巡察就拿出手铐,朝着李庆走来,看这架势,是要把李庆直接拷回去。 到了所里,什么李庆、罗曦,都得乖乖的任由他唆摆。 因为所里的领导,意思早已很明确了。 李庆淡淡道:“你对不起你身上这张皮。” 高巡察正想笑,这是哪里来的土炮,还跟他谈起对得起对不起的问题来了,刚想说话,就觉眼前一花,下一刻,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 不顾众人骇然的目光,李庆指着陈天,向罗曦说道:“把他带到治安局去,听清楚了,是治安局,不是管辖这个片区的治安所。” “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是李庆,让你把人送过去的。”